这种想法一开始就被慎无真否定了。

　　他和霍临侵才见了几回, 从一开始就非常不愉快，如果说, 这个男人因为自己的技能对自己产生好感, 那又怎么会将他当众赶出塔去？

　　那也许是霍领主对于责任的重视，才会对他这个普普通通的新人异能者这么照顾。

　　反正没剩几个房间了，琉璃神像的碎片最多还差四五个, 以霍临侵的速度，恐怕在第二天结束前就能收集齐，他去不去问题也不大。

　　胡思乱想间，他低头看见腿间搭着的衣服, 是霍临侵最外面的护心皮甲，身上最私密的部位碰到别人最外面的那件衣服, 这种感觉和认知让一向冷淡的慎无真涌上一股热流, 直直往下方窜去。

　　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他冷静地宽慰自己，目光在房间内逡巡, 墙上的字是“巫”。

　　如果没记错, 那些女孩当中没有人的名字带“巫”字, 这次一起进来的异能者中间，也没有人的姓名和这个字有关，那只能说明，这个房间就是S的房间。

　　冷静的思考压下了邪火, 他镇定地将衣服系在腰间, 赤足踩在木质地面上，柔顺的头发在肩头扫着, 裸着半身的青年为这个房间添上几抹耀眼的欲色。

　　可他的面容冷淡, 唇边似笑非笑, 如同神像的表情一般令人难以生出亵渎之心。

　　白皙的指尖压上“巫”字的边缘，顺着笔画描摹，最终在右边人字的地方发现一处凸起，他按下去，房间轰隆隆地闷响起来，画卷被扯下，露出后面半人高的洞穴入口，长长的阶梯延伸而下，这是巫女为他准备的天梯。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丝竹鼓乐悠然传来，空灵的女声在里面荡漾，辞赋被染上了愉悦的彩色，天神身披灵衣高高在上，风起他的衣袂，冷漠的眼眸俯瞰众位巫女，他要从中挑选一位最虔诚的侍女随行天地，裁决生死。

　　少女胆大，她对上了天神那双眸，只一眼，她便被掏空了心神灵魂，天地间只剩下高高在上的神祇，她的生命中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男人。

　　她为了毕生所爱，挥动长袖跳起了桑林之舞，唱起了祭词，她以最为虔诚动人的情，以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以永生往世的一切，只愿换取留在爱人身边的资格。

　　慎无真躬身，缓缓迈步，赤足下了台阶。

　　仿若被歌声所引，或是被虔诚的信仰所感，他顺着歌声的方向一路向下，视野从漆黑的洞口到广阔的云端，就像是一个剥离现实的斑斓梦境。

　　他穿着白色的灵衣，风起鼓动长袖如仙似谪，长发半成发髻，簪着一根白玉，他站在高高的云端，颇有耐心地看着祭台上女子的歌舞。

　　与平时的乐舞不同，女孩的身形每个动作都充满了足够的虔诚，甚至更多，他从未见过哪一个巫女有这样强烈的献祭欲望。

　　很快，他感受到了澎湃的爱意从巫女身上传来，见惯了世间生死的神祇，他欣赏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却对于这种爱意毫无动容。

　　三日桑林之舞结束，女孩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身体骨头经脉已经寸寸断裂，脏器都已经破碎不堪，可她的灵魂却化作一缕清风来到神祇的面前，她哀哀跪地，此刻的巫女却不敢抬头看心爱的人哪怕一眼，死神的恐惧是刻在人的骨子里，即便成为了他的侍女，也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巡视人间只需要七日，女孩就这样默默跟在车驾的旁边，一神一人并没有半点交流，哪怕是一个眼神，神祇也吝啬给予。

　　神的世界和人类相差太远，他们早就没有□□所扰，只循着世间万物的规律不断运作，给予人类生死欢痛。

　　但他很满意女孩的虔诚，于是破例赐予了她时间倒转，回到祭祀之舞前，将自己认为的、对人类最宝贵的生命，赐予了巫女。

　　巫女在祭台醒来的时候如疯似魔，她不明白为什么美梦破碎，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从神祇的身边离开，她再次以虔诚的舞蹈，经历最痛苦的过程，重新来到神祇的身边。

　　慎无真此刻能感受到自己和神祇一体，于是他觉得，身体的力量在增强，女孩第二次虔诚的舞蹈，让自己获得了无比强大的信仰之力。

　　所以，女孩的复活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七次。

　　神祇终于开口和女孩说话了。

　　“吾予汝生命，莫要辜负。”

　　女孩如梦初醒，她终于明白了，复活是神祇的意思，他希望自己能够在人间活下去！难道这才是神想要的吗？

　　陷入爱情的巫女不会质疑神祇的任何指示，她从此在人间复活，为神祇建了一座巨大的神庙，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巫女，这些全部是用来对神祇生祭的人。

　　她让年轻的巫女们和她一样爱上神祇，并且告诉她们，神祇仁慈，会让最虔诚的爱人复生，女孩们陷入同样的陷阱中，飞蛾一般显出生命，扑入泥淖，以各种献祭的方式死去。、

　　可她们却再也没有活过来。

　　巫女迷茫地在神像前叩首，她想，一定是那些人不够虔诚，才无法得到神的爱，才无法和自己一样复生。

　　慎无真叹息一声，一直和神像有牵连的自己，终于明白了所谓祭祀的真相。

　　神在得到巫女第二次献祭的时候，获得了强大的神力，这让神产生了疑惑和惊奇，于是赐予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七次的时候，神无法再从中获取神力，才对巫女开了口。

　　巫女理解了神的意思，在人间成为神的宣传人，让无数巫女以为献祭也能够重生，却不知道这只是神为了获得神力的小小把戏。

　　人类这种生物，在神的眼中连一粒尘埃也算不上，他一边冷眼看着神庙香火旺盛，信仰之力澎湃，一边顺利收割送上来的虔诚生命，巫女的爱，他从未睁眼看过一次。

　　死去的献祭女孩越来越多，巫女对神的信任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想要亲自去问问神，究竟怎样的虔诚才能得到他的一丝怜悯。

　　于是，年迈的巫女穿上了华丽的祭祀舞服，再次跳起了桑林之舞。

　　第一天的时候，她的身体关节已经僵硬难以抬起，足尖开始出血，趾甲脱落，祭台上血肉模糊。

　　第二天的时候，她的嗓子干裂，声音如同砂纸，再也唱不出一句完整的祭词，张口就是鲜血不断喷涌而出，内脏已经破碎，她随时都能死去，却必须坚持下去。

　　第三天的时候，爱意和虔诚变成唯一的支柱，腿脚扭曲畸形无法继续舞蹈，她拖着双腿在地上舞动，长着嘴，用干涸的血液蘸着唱词艰难往外吐。

　　时间到，她倒入血泊，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的灵魂一起死去，没有神的挑选和怜悯，年迈的女子已经没有被挑选的资本，即便是再虔诚的信仰，对于神来说没有半分作用。

　　她在不甘中死去。

　　头发花白，身体扭曲成一个可怕角度的死去巫女猛然睁开眼，她恶毒地盯着慎无真，口中漫出黑色的鲜血。

　　“杀了祂，杀了祂！！！！！！”

　　慎无真被这一声震得浑身一颤，可下一刻，他却看见巫女表情变得柔和。

　　“献祭吧，为了我的神，献祭吧......”

　　很快，巫女表情再次变化。

　　“杀了祂，杀了祂！！！！！！”

　　“献祭吧，为了我的神，献祭吧......”

　　巫女的表情和声音就在这两种状态当中来回变幻，就像她纠结的内心，她又爱着神，愿意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却又恨他，恨他为什么从不舍得给自己一点爱意。

　　呵。

　　淡淡的笑声从慎无真的口中发出，但不是他，是祂。

　　笑声过后，巫女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可思议，而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她的身体霎时在祭台上爆裂，血肉雨从天而降，连着巫女怪物重生的灵魂一起，碎成了漫天的血色。

　　慎无真也怔愣住了，巫女...S...被杀死了？

　　——这是我帮你的一个忙。

　　脑海中传来温润的声音，和慎无真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你是谁？”他沉声问，“难道这次副本当中，你才是那个恶人吗？”

　　——我是神。我们是一样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慎无真呼吸几乎要凝滞，他脑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你告诉我，我是谁？”慎无真腾地从地面上站起来，他还在云端上，但他明白，这里的一切大多数都是幻像。

　　——有人不希望你知道，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除非那人亲口告诉你，否则谁也不能说出你的身份。

　　慎无真：“那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下一章结束这个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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