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时屿早就猜到顾天晓不会放过自己，但他没想到，这个人脸皮这么厚，第二天放学的时候人来人往，他就像眼里没别人似的，要把自己往车上拽。

　　“你到底要、干、什么！”尹时屿脸都憋红了，咬牙切齿地说：“放开我！”

　　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们，有的看车，有的看人，尹时屿脸皮薄，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顾天晓趁他分神，稍微一用力就把他推进了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开了，尹时屿气得话都说不出来，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深呼吸，顾天晓拿手给他扇风，装模作样地说：“这么热吗？不能啊，我看车里挺凉快的。”

　　“丢死人了！”尹时屿忍不住抽他的手，“你干什么，你不会好好和我说吗？”

　　顾天晓：“我好好和你说你听我的吗？”

　　尹时屿重重哼了一声，他才不听呢。

　　顾天晓一坐在他身边就闲不住，前脚刚挨了打，后脚就去帮尹时屿整理衣服，一边整理一边说：“给你家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晚上不回去吃了。”

　　尹时屿把眼睛一闭，开始装死。

　　可他平时又很懂事，不是让人担心的性格，没过十分钟，他就掏出手机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去同学家里玩，得晚点回去。

　　他妈听他交到朋友了倒是挺高兴，让他和同学好好玩，回来之前和家里说，她开车去接，改天也请同学来家里做客。

　　尹时屿郁闷极了，要是他妈别这么善解人意，赶紧让他回家该多好啊。

　　“我都听到了。”顾天晓说：“阿姨让我去你们家呢。”

　　尹时屿看也不看他，“美的你。”

　　顾天晓家是一套空中别墅，在高层顶楼，果然如他所说，有个很大的室内泳池。

　　“不错吧？”顾天晓揽着他，随手把他的书包放在一边，“晚上在这儿住？反正家里没人。”

　　尹时屿倒是想参观一下这栋豪宅，但他更想把顾天晓踹进水里去。

　　顾天晓看尹时屿气得一张小脸紧紧绷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弯下腰，对尹时屿道：“不住就不住呗，先办正事儿，你到底要不要学游泳啊？我是认真的，绝对比那教练教得好。”

　　他提到正事儿，尹时屿不禁有些犹豫，昨天在游泳馆那次失败的尝试让他再也不想去了。

　　“给你半小时考虑，先吃饭。”

　　“不吃，吃不下去，你也别吃了。”尹时屿把心一横，“赶紧的。”

　　顾天晓一笑，带他换了衣服，下水前还随手拍了拍他的腰，“昨天就想说了，你怎么这么瘦啊，等会儿多吃点。”

　　尹时屿身上本来就很敏感，刚脱了衣服还有点冷，被他这么一拍，差点炸毛，反手拍了回去。

　　顾天晓灵活地一躲，没拍着。

　　“真笨。”顾天晓心情好极了，“来吧，下水。”

　　尹时屿站在水边，犹豫很久才小声说：“我不敢。”

　　怕水这事儿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他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怕水，只要站在这里，就忍不住浑身发冷，手脚无力，心跳加速。

　　顾天晓先他一步下了水，站在泳池内的台阶上，一下子把他抱了下来。

　　尹时屿差点当场晕倒。

　　他紧紧攥着顾天晓的胳膊，表面镇定，其实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儿，水的温度他都感受不到，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随时都要晕。

　　顾天晓没有催他，也没有下一步动作，过了很久，尹时屿才缓过来一点，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水才没过他的膝盖。

　　“再往下走走？”顾天晓又带着他下了一个台阶。

　　尹时屿又是眼前一黑，趴在顾天晓身上不敢动。

　　要是换个人，顾天晓怕是早已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了，他最讨厌和别人挨得这么近，可尹时屿对他来说不一样，他亏欠尹时屿，怎么还都不过分，而且他觉得尹时屿这会儿乖乖往自己怀里一靠，好像对他挺依赖，和刚才嫌弃的样子大为不同，让他感觉很不错。

　　“你为什么怕水啊？”顾天晓和他搭话。

　　尹时屿说：“……因为小时候出去玩掉水里差点淹死。”

　　“从小就这么笨。”顾天晓拍拍他的背，“我扶着你，你自己再往下走，不敢走的话就在台阶上来回走走，先适应一下。”

　　尹时屿点点头，试着挪了挪位置。

　　“我说你怎么往上走啊？”顾天晓哭笑不得，“下来。”

　　尹时屿乖乖地点了点头，抓着他的胳膊，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然后闭着眼睛，又往下走了走。

　　这个泳池一米四深，水只到肩膀下，看尹时屿敢迈出第一步了，顾天晓直接把他带了下去，扶着他在泳池里站稳。

　　“先试着在水里走走，慢慢来，别摔了。”顾天晓说：“你晚上想吃什么？”

　　尹时屿：“我什么都不想吃。”

　　他的声音听起来弱弱的，眼睛闭着不敢睁开，睫毛一个劲乱颤，嘴唇抿得很紧，和昨天那副骄傲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顾天晓越看越想笑，心想小孔雀尾巴毛让人拔了，没办法开屏了。

　　走了一会儿，他想试着放手，让尹时屿自己走，没想到尹时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挺慌张地在水里抱着他，“你干嘛去啊？”

　　顾天晓笑了起来，“我在水里陪你泡着呢，我还能上哪儿去啊？你放开，我扶着你。”

　　尹时屿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之道顾天晓又把他扶稳了，他才闭上了眼睛。

　　又走了好长时间，顾天晓说：“我得放手了，你试着自己走，别害怕啊，我就在旁边，没事儿。”

　　尹时屿好不容易适应了，还以为今天就是很大的进步，可以结束了呢，没想到还要给他留随堂作业，不过尹时屿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顾天晓放手，尹时屿试着慢慢走了两步，小时候那次落水的回忆居然突然出现在他的脑袋里。

　　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呢。

　　溺水是什么感觉呢？其实很神奇，最开始当然是疼，因为呛水，呼吸道会特别疼，疼痛持续一段时间之后，人就会往下沉，意识逐渐远去。

　　然后就会觉得痛苦逐渐消失，整个人都特别的平静。

　　可他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就被妈妈抱了上来，当然，不是他亲生的妈妈，但在他心里，那就是他亲生的妈妈，妈妈抱着他大哭，温暖的嘴唇贴着他的脸，然后爸爸来给他做急救，用力按他的胸口，他吐了好多水，过了好久才吓得哭起来。

　　也许是因为出神，尹时屿没有掌握好身体的平衡，一下子跌进了水里。

　　他睁着眼睛，鼻腔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疼痛，好在这种疼痛没有持续多久，几乎是转眼之间他就被顾天晓捞了上来。

　　“怎么还摔了？”顾天晓拍拍他的背，“没事儿吧？”

　　尹时屿摇头，顾天晓扶着他走到泳池边，尹时屿摸索着坐在地上，开始咳嗽。

　　熟悉的刺痛居然激发了他更多的记忆，比如说和爸爸妈妈一起做孔明灯，一起烤肉吃，一起去乡下玩，他追着小羊跑，又比如说爸爸妈妈车祸去世之后他在殡仪馆看着那么多亲戚，大家因为他的归属问题夹枪带棍地互相试探，还比如说他回忆着妈妈做饭的样子，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煎鸡蛋吃，虽然有点糊了，但他还是全都吃掉了。

　　顾天晓拍拍他的背，看他咳嗽得没那么厉害，转身去拿毛巾给他，尹时屿自己坐着，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就在此时，他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他随手拿来一看，是夏孟给他发的照片，餐桌上有一道海鲜蛋羹。

　　夏孟：你不回家，妈特意给我加的菜～

　　尹时屿对海鲜不太感兴趣，夏孟却非常喜欢吃，这道菜是夏孟近期的最爱。

　　尹时屿觉得夏孟很幼稚，很霸道，一道菜而已，能说明什么呢？但是他也有一点理解夏孟，因为夏孟是爸爸妈妈很疼爱的儿子，他想干什么都行，虽然爸爸妈妈对尹时屿也非常好，要是尹时屿告状，他们肯定会教训夏孟的，但陪着尹时屿长大的不是他们，他们付出了十几年心血养育的宝贝也不是尹时屿。

　　所以尹时屿没有搭理夏孟无聊的行为，锁了手机，低头捏了捏自己有些抽筋的小腿。

　　顾天晓拿着浴巾走过来，随手在尹时屿脑袋上弹了一下，“自己擦还是我帮你擦？”

　　他下手不重，尹时屿也没觉得很疼，可不知为什么，尹时屿就是觉得非常的委屈，他捂着脑袋不动，顾天晓蹲了下去，拿浴巾揉他的脑袋，“碰瓷是吧。”

　　蹲下去以后顾天晓才发现尹时屿哭了，眼圈红红的，哭得很可怜。

　　“怎么了？”顾天晓慌了，“我和你闹着玩呢，有这么疼吗？”

　　尹时屿越哭越厉害，肩膀一耸一耸的，顾天晓伸手来揉他的脑袋，尹时屿哭出了声，他隔着一层浴巾，抱着顾天晓，就像刚刚在水里抱着他似的，把热热的眼泪都流到了顾天晓的胸口。

　　顾天晓没有哄过人，但是，就像服软一样，他无师自通地抱着尹时屿，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有些笨拙地拍他的背。

　　尹时屿不理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掉眼泪，他觉得自己惹了很大的麻烦，自己手劲那么大，肯定是把人打疼了。

　　“你别哭了，我真知道错了，要不你打回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还不行吗？”顾天晓不厌其烦地揉着他的脑袋，“听话啊，别哭了。”

　　尹时屿哭够了，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用非常委屈的眼神看着顾天晓，小声对他说：“我今天不想回去了，可以在你家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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