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里面青石板铺出一个宽阔的院落,没有花草,一侧整齐码放着砍下来的竹子,一捆接一捆高高摞起。
琴娘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些竹子,不知这些竹子放在这里有何用意。
从廊下迎出来一个嬷嬷,头发已经有了银丝,整整齐齐梳着,簪了一朵紫菊,神态很慈祥,老的可以做所有人的祖母,比许多富贵人家的老太太还要气派。
“琴娘子,”云嬷嬷笑脸相迎,“大娘子在里面,请进。”
说罢,她打起帘厚厚的布帘,请琴娘进去。
布帘下面坠着两个雕花金球,把布帘坠的十分平整。
琴娘脱去绣鞋,穿着白袜进去,云嬷嬷把她的鞋子放置在屏风后面。
她留心云嬷嬷,见她做的虽然是伺候人的活,可是举手投足,全都规矩而又行云流水,像是经过了长久的训练。
难道这是晋王从宫里带出来的女官?
她莫名的想到了“金屋藏娇”四个字。
将纷乱地思绪拉回来,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屋子有炭火,熏的暖洋洋的,宋绘月侧身坐在地上剥橘子。
她很认真,很耐心,鼓着腮帮子,以一种小孩的姿态对着橘子扒皮抽筋。
若是第一次见面,琴娘一定会以为她是个稚气未脱的天真少女。
然而在别庄上,琴娘已经见识过她的另一面,因此不曾被迷惑,反倒从她这面目中看出了她的“坏”。
孩子似的执着、细致、安静,却带着巨大的破坏力,若是得罪了她,她可以天长地久的追杀下去。
她下意识的想离宋绘月远一点,免得被卷进来。
云嬷嬷上前轻声道:“大娘子,琴娘子来了。”
宋绘月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头来。
一回头,琴娘忽然明白镜子为什么都收起来了。
宋绘月是大眼睛双眼皮,眉睫浓秀,嘴唇棱角分明,形状美好,是个天生的美人,若是活泼起来,一定神采飞扬,十分灵动。
可惜脸上的伤疤太过骇人,让人忽略她的一切美丽。
宋绘月从地上站起来,很小心的一笑:“刘娘子,请坐。”
一声刘娘子,琴娘立刻目光潮湿,把之前想要离宋绘月远一点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姓刘,单名一个琴字。
亲叔叔卖了她之后,老鸨就给她改了名叫琴娘,抹了她的姓氏,去了她的根本,从那以后,人人都唤她琴娘。
唯独晋王第一次见面,叫她一声刘琴,救她出了火坑。
如今宋绘月一声刘娘子,把她叫的体体面面,好像她也是娇生惯养的闺中女子一般。
这个宋大娘子,由不得她不亲近,由不得她不爱。
“大娘子头发有些乱了,”她笑着上前,“不嫌弃的话,我帮您梳个云髻吧。”
宋绘月比她想的还要和气,十分好相处,点了点头,盘腿坐在地上,让刘琴给她重新整理头发。
刘琴从袖袋里取出一把半月形的黄杨木梳,梳脊上有一圈细密的牙白珍珠,安安静静的给宋绘月梳头。
第八十章 母女
刘琴为了让宋绘月的心思不拘在糟心事上,又把自己风尘里打滚的趣事讲了讲。
“我在江南路健康府时,忽然兴起折柳送别,尤其是春日,文人学士号称折尽春风,把城里的柳树都折秃了,有一回,知府出门踏青,垂柳都成了秃柳,气的破口大骂,下令再有折柳枝的,罚银一两。”
宋绘月听了咧开嘴就要大笑,一不小心就抻着了伤口,又想笑又嘴痛,龇牙咧嘴的很是痛苦。
刘琴见状,连忙道:“我不说了。”
宋绘月摆手,笑不露齿地发出“吭哧吭哧”的笑声:“我小心点。”
刘琴指了指龙舟香漏,香已烧至午时刻线上,银线悬挂的小铜球摇摇晃晃,即将落下。
“云嬷嬷不是说你阿娘午时到吗?我就告辞啦。”
随着她话音落下,小铜球叮当一声滚落在龙舟里。
宋绘月站起来送她:“我送你出去,顺道在外面接阿娘。”
两人有说有笑出了门,走上竹林甬道,不过片刻,迎面就碰到了晋王。
晋王经过一夜休整,精神奕奕,外面半敞着一件皂色对襟衫,里面露出一件白细布袍子,头戴莲花玉冠,又穿双皂色布鞋,很有闲云野鹤之感,矜贵且出尘。
刘琴和宋绘月齐齐道了个万福:“王爷。”
云嬷嬷遥遥的跟着,也一同行了礼。
晋王问宋绘月:“去接你阿娘吗?”
宋绘月点头。
“让你阿娘不要着急,祛疤的方子已经配好了,是宫里的秘方,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等伤口结痂了就能抹上。”
宋绘月笑眯眯的回答:“我知道啦。”
晋王便也跟着笑了,侧身站至一旁,给她们让出了道路。
宋绘月和刘琴从晋王身边鱼似的游了过去。
晋王看着宋绘月,就觉得她从身到心都很平静。
她的平静是心中已有定论的平静,没有丝毫伪装,甚至都没有问宋清辉的消息。
在这纷乱而且没有规矩的世界中,暗中时时都有不安分的人在骚动,随时准备滋事。
唯独宋绘月让他心安。
她是杂乱无序中的一根钉子,牢牢扎在原地,任凭世事变迁,时间的洪流从她身边冲刷而过,她也不会动摇自己。
她就在那里死亡、腐朽、消散。
刘琴鬼使神差的回了头。
晋王竟然还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宋绘月,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刘琴心头一跳,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秘密,猛地把脖子扭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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