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莫绍拂上自己的右腿，眼中有一抹痛色闪过。

　　“我们见到孙辉后，起初并未发现不对，他对我们礼遇有加，甚至设宴款待，言语之间都是对我们这些学子的敬重和欣赏。”

　　“因此，我们对他放下了戒心，在酒桌之上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

　　“孙辉面上带笑地听我们说完，最后对我们说科举之路，有失误是在所难免的，下次再考也就是了。这一点我们自然是知晓的，可是也没有这么多人一起失误的道理吧？所以······”

　　“所以你们要求查阅试卷。”云栈接话，语气肯定。

　　莫绍点了点头，“当我们提出这个要求后，孙辉的脸色瞬间变了，但也只变了那么一瞬，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只有我看见了。”

　　“之后他便对我们说重开秋闱试卷需要上级官员的公文，让我们先在他安排的地方休息几日，等得了允准便通知我们。”

　　“当时我并未多想，”莫绍面有愧色，这些时日他一直后悔，若是当日多想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们一行人就在他安排的庄子上住了几日，等候消息。”

　　司重明心想，不出意外的话，很快要出意外了。

　　果然，事情讲到这里，莫绍的表情再一次变了，似是回忆起了最痛苦的记忆，脸上满是挣扎和恐惧。

　　“那天晚上，我们睡得正熟，突然出现一伙人硬闯进来把我们强行拖到了院子里，冬日森寒，我们都只穿了一件中衣，甚至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倒在冷硬的地面上。”

　　“他们举着火把围成一圈，脸上带着恶鬼面具，十分骇人。不等我们撑着胆子问明来意，他们便手持棍棒对着我们拳打脚踢！”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棍棒打在身体各处的剧痛！”

　　莫绍痛苦地捂住脸，右腿脚踝处隐隐作痛，他记不清自己当时挨了多少棍，也记不清到底是哪一棍落在脚踝上。

　　可他记得响彻耳边的骨头碎裂声，记得撕心裂肺的剧痛，也记得同伴们翻滚的身躯和此起彼伏的哀嚎！

　　司重明对他的遭遇很是不忍，目光落在他的右脚脚踝上。

　　之前她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戳人伤疤，所以一直都当没看见。而莫绍显然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从没因为伤腿张口向他们求助过，一直是自己咬牙硬撑。

　　黄叔叔曾趁无人注意的时候跟她说过，莫绍那条伤腿应该是被打得粉碎，后来又没得到过很好的救治，如今怕是要落得个终身残疾了。

　　而大舜律法，身有残疾，面容不整者，是绝对不能入仕的······

　　孙辉此举，无异于彻底毁了莫绍的仕途。

　　过了片刻，莫绍的情绪渐渐平复。抹去脸上的湿意，他继续讲述，“直到我们都被打得奄奄一息，他们才停手。可能是见我们都如同丧家之犬般凄惨的样子，为首那个鬼面人便嗤笑着将真相尽数说出。”

　　时间回溯到那痛苦的晚上。

　　同伴们已经痛得叫不出声，只有时不时的痉挛才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鬼面人在他跟前蹲下，面具后透出的目光那么冰冷，就像在看一群在泥里打滚的蚂蚁，既厌恶，又不想沾惹。

　　“你说说你们，好好活着不好么，非要整出这许多事端来。现在自己变成这样，可满意了？”

　　莫绍挣扎着抬头看他，只凭胸中一口怨恨和疑惑撑着，“为，为什么······为什么······”他连说出一句完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但鬼面人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哈哈哈哈！”似乎没想到在眼下这种情况，他竟然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鬼面人笑得前仰后合，显然一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的样子。

　　直到笑够了，鬼面人在猝不及防之下，抬脚狠狠踩在莫绍的头上！

　　“老子说的话你是你没听懂么！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不过就是个无权无势的穷举子罢了，就算死在这儿也没人敢说什么！”

　　“呵，竟然还敢找到保州来？真是不怕死。”鬼面人脚底碾了碾，坚硬的鞋底搓掉了莫绍脸上一大块皮肉，“你以为有个秀才的名头知府大人就得高看你一眼了？呸！不怕实话告诉你，今天就是知府大人让我们来的！”

　　“他让老子转告你们，最好就此老老实实各回各家去，再敢胡言乱语说什么秋闱不公，重启试卷，就小心你们一家老小的小命！”

　　“老子劝你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再有下次可就不是一顿简单的棍棒了，别因为自己害了全家人的性命！”

　　“呸！”一口吐沫吐在莫绍身上，鬼面人讥笑着收回脚，大手一挥，招呼着手下其余戴着面具的人意犹未尽地走了。

　　他是不知道大人为何还要留他们一条性命，以他的意思最好直接把他们全都杀了，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省的还得费心担心他们再搞出什么事来。

　　不过他也只是个听令行事的，大人怎么吩咐，他照做就是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原本火光冲天的院子顷刻间陷入黑暗，连带着他们的心也跟着沉入黑暗的谷底。

　　莫绍大手呼啦了一下脸，借由这个动作同时拂去心头的阴霾。

　　喉间苦涩，他一连吞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勉强能开口说话，“自那晚起，我们就离开了保州。大家都有家人，有父有母，有妻有子，惧怕于他们的手段，没人再敢纠结这件事。”

　　“可是我不服，”莫绍放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握紧，“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所以在和他们分开之后，便瞒着所有人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第一步，我把目光锁定在中榜的几个人身上，没费多大力气就查到了他们的背景。”

　　闻言，司重明隐隐猜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云栈。

　　云栈冲她点了点头。

　　莫绍接着说道，“那几个人不是官家的公子，就是富商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有身家有背景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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