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德帝的好心情就在看清账簿上所记所录内容之后，荡然无存。

　　上面清楚记录了每一笔贿银的来路和去向，时间，地点，人物，银两金额尽书其中，一笔一笔清楚明白，即使舜德帝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为其中所涉金额之庞大震惊不已。

　　笑容渐渐敛去，舜德帝面沉如水，嘴角的皱纹因为情绪的变化同样调转弧度。待把账簿全部翻完之后，舜德帝看向云栈，“爱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口中所说案情到底是什么？”

　　云栈并未急着回答，只是垂着眸子沉静说道，“回陛下，此事牵涉甚广，还请陛下您屏退左右。”

　　舜德帝一怔，转头看向身侧的美人。

　　叶青灵柔柔一笑，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陛下，臣妾正好还有些事，就先行告退了。”

　　“好，”舜德帝满意一笑，随即又有点愧意，毕竟人家之前就说过要回避，是自己不让人家走的，如今却又要让人家腾地方，确实有点出尔反尔的意思。

　　想了想，舜德帝对她宽慰道，“朕晚上再陪你用晚膳，算是补偿你。”

　　“是。”叶青灵微微福身，带着婢女退了出去。路过云栈身边的时候没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看见对方身子后退，似乎是刻意避开自己的样子。

　　叶青灵心中一痛，随即收回目光，出了殿门。李谭也退了出去，顺手把殿门关上，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此时殿里只剩下舜德帝和云栈两人。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舜德帝脸上笑容已经消失无踪。

　　云栈束手静立，抬眸直视着他，用平淡到近乎死水的声音讲述道，“日前，微臣收到从保州传来的消息，上书此次秋闱结束之后，知府孙辉曾派人殴打过众多学子，并派人沿途监视，将这些学子送回各自户籍所在地。”

　　“其中有一莫姓学子在之后一段时间里行为古怪，几次乔装打扮混迹在知府县衙及孙宅附近，似乎在查探消息。后其行迹被孙辉发现，遂被追杀。”

　　“探子察觉此事并不简单，因为牵扯到朝廷官员，所以深入调查了一番。调查结果显示，此次秋闱中举名单之中，存在舞弊行为。”

　　“舞弊？！”

　　本来听前面一番话时舜德帝还在想，云栈为何因为这点儿小事要专门跑一趟，可听到最后“舞弊”二字时，脸色陡然一变，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云栈点了点头，平铺直叙地将他从第一天到保州，再到回京路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讲述给舜德帝知道。

　　而舜德帝的表情也从最初的惊讶，逐渐转变成震惊，最后变成极大的愤怒。

　　“混账！”一巴掌打翻手边的茶水，舜德帝面色铁青，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

　　科举是如今唯一一个替朝廷选拔人才的渠道，若是这里面掺假，那么整个大舜朝就会从根儿上开始烂掉！而他委以重任的官员们，竟然为了一己私利敢行如此偷天换日的手段，把一些不成气候的人塞进举人之列里！

　　“陛下请勿动怒。”云栈微微躬身，“微臣已经把牵涉其中的证人带回圣都，此时正在殿外等候陛下传召。”

　　“宣！”舜德帝气得咬牙切齿，“朕倒要听听，那些人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一直听着里面动静的李谭招呼了一旁两人一下，推开殿门带着两个人进去了。

　　莫绍顿了顿，跟了进去。

　　曾经他也曾不受控制地幻想过，终有一日他能披荆斩棘，通过所有考试走到殿试那一步。堂堂正正，以君子之姿一步一步走到当今陛下面前。

　　如今他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却是以这种姿态。

　　莫绍走得很慢，慢道前面的李谭已经把他落下一大截，依旧努力踏稳每一步，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挺拔一点儿，而不是像个瘸子一样难看。

　　——尽管他已经是个瘸子了。

　　莫绍看着自己的伤腿摇头苦笑。

　　身后的赵修远却像是觉得被他妨碍了一般，皱着眉头，直接越过了他，追上前面的李谭，脸上的不耐烦也在转瞬之间变成谄媚的笑容。

　　他已经被皇宫的奢华宏大晃花了眼，因此心里不由得恨起孙家父女来，若是没他们的威逼利诱，以他自身实力，日后必定能威风无限的走进这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转念他又忍不住冒出些希冀来，希望自己若是能立功，陛下网开一面，能保住他的功名。

　　至于他在东厂手里遭受的屈辱······赵修远愤恨地咬住嘴唇，只要保住功名，他早晚能给自己报仇！

　　赵修远在心里一边暗骂孙家父女，一边打着自己的算盘。可惜他忘了，亲事是他自己答应的，功名也是他自己愿意顶替的，贪婪也是他自己生出来的。

　　“草民赵修远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修远声调扬的高高的，向舜德帝行了个极为夸张的跪拜礼，头也磕地闷声作响。

　　莫绍则是拖着伤腿，停在离他稍远的地方，略显费力的撩袍缓缓跪下，不卑不亢说道，“草民莫绍，拜见吾皇。”

　　云栈指着莫绍解释道，“陛下，这位就是微臣说的人证。”随后他又看向莫绍，“把你的冤屈说与陛下听吧。”

　　闻言，莫绍只觉得一直以来压抑在胸中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有了个发泄的缺口。他感激地冲云栈一点头，随即看向舜德帝，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那些都是他穷其一生也忘不掉的记忆，带着他自己的冤屈，也带着其他遭遇不公学子的冤屈，如今终于有了能平凡的那一天！

　　越是这样的时候，莫绍反而愈加冷静了下来，他慢慢讲述着，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清。就算是说到腿被硬生生打断，为了躲避追兵藏在柴房里与蟑螂老鼠为伴这样的场景时，情绪都不曾有半刻失控。

　　只是他虽平静，听他讲述种种的舜德帝却不能平静。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大舜竟然出了一群这样的败类！”舜德帝气得脖颈之间青筋毕露，想摔点什么发泄一些，但桌上唯一一杯茶已经被他打翻在地，于是只能攥紧拳头，把桌面锤的“嘭嘭”作响。

　　李谭也是听得心惊不已，生怕舜德帝气坏了身子，连忙上前劝慰。

　　云栈在此时说道，“陛下，现下东厂已经查实此次舞弊案，冀州太守也牵扯其中，再加上账簿上的那些人，恐怕整个冀州下辖各地官员均牵涉其中，规模之大，难以想见，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舜德帝显然已经气得不行了，闻言都没犹豫就说道，“自然是按律法办！”

　　大舜律法，贪污受贿金额到达一定数额后，本人判当街扒皮抽骨，举族女眷充为官妓，男人流放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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