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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好先生266

遗珠 2023-03-03

  她只得摇头,朱唇抿了又开,竭力按下心房的异动,方才续着气、迸出三字:“无事的。”

  聂医娘有些疑惑,不禁上下移目、观察阿萝状况。

  只见少女垂眸,端端坐于案前,一手垂落、一手压案,娇小的身子浸在橙红的光里,睫羽铺满霞色,脸蛋也红扑扑的。

  ——这样瞧上去,倒是不见什么异常。

  聂医娘放下心,略一颔首,温温应了声,便扭回头去。

  没了攀谈,诊堂回归静谧。

  所有荒唐、隐伏的心事,便也顺势藏身、掩埋进此刻的沉寂。

  阿萝的唇儿漾了白。她杏眸泛泪,漫着一片润雾,凝住幽幽的烛火,觉那辉煌、净透的光也忽而摇曳起来、生生笑话着她。

  为什么笑她?她已经很努力、很小心了。

  她已经很努力、很小心地,捂住独她一人知晓的秘密,让所有声音都烂在肚里。

  若一定要怪些什么,那也不该怪她。

  最该怪的,是魏玘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有习武之人的力道,控她百依百顺;又有君子墨士的风雅,如在教她习字。

  其实,魏玘确是极好的先生,因他了解学生、事无巨细,又有的放矢、因材施教。

  若没有他,她大抵一生都不会知晓,自己那只研磨草药、精于巫绣的小手,脱开习以为常的劳作,竟也能在此刻有过人的灵巧。

  放在眼下的场合,此等细致便让她难以招架,几乎抽走她大半个心神。

  阿萝唇舌凝堵,反复咀嚼着自己的呼吸。

  她垂眸,视线摇曳,扫往木案的纹路,试图顺着脉络、记起所学的知识,借此保持冷静。

  可她的脑海纷乱如麻、不听使唤,去寻从前的医案与脉经,只觉大段文字陡然涌来,无一不支离破碎、语难成句。

  ——天明则日月不明[1],什么来着?

  ——风雨之伤人[2],又是什么?

  阿萝眨动双眸,泪水清凌凌的,越发沁出委屈。

  她瞧见红烛燃烧,一点一滴地驱开黑暗,而她的心便也放在烛上,一丝一寸地烤着。

  “轰隆。”雷声远远滚来。

  时值秋日,几是俄而、众人未应的档子,淅沥的雨已漫洒下来。

  “嗳呀。”聂医娘惊叹一声。

  她直起身,向楼外望去,隐约捕到细长的雨丝,不禁颦了眉、轻声咕哝道:“入了秋,这上京的天候真真是恼人。”

  “这会儿落了雨,我还得找把伞来。”

  说着,她记起什么,声音含笑:“对了,阿萝呀!”

  “我白日时予你那柄竹伞呢?”

  阿萝受人呼唤,精神顿然一紧。她熬得不大好受,却又不得不答,只得嗫着双唇、与聂医娘应道:“我、我给它放在楼……”

  “咿!”正说着,嗓音陡然变了调。

  ——原因不言自明,尽在狭案之下、二人之间。

  只此一息,阿萝的心已悬上喉口。因那声里的绵甜,委实超过从前、出乎她预料,惊得她愈觉腆臊、忸怩不安。

  聂医娘也愣住,多少觉出不对。

  她旋身,朝向阿萝,担忧道:“阿萝,你要不要紧,可是身子不适?”

  阿萝合眸,借着二人相距不近,遮起盈泪的眼瞳。

  “不打紧。”她的声音轻轻细细。

  “聂医娘,那、那柄伞……被我放在楼上里间了。”

  她顿了顿,凝着一股劲,维持着话语的平稳:“我只是……有些累而已。”

  “不必担心的。”

  听见这番话,聂医娘叹息一声。

  她道:“好丫头,我与你说过千百来回。你还年轻,真该早些休息才是。若你累坏了身子,可要叫太子如何是好哇?”

  因着前日的蛊乱,杏楼中人均与魏玘打过照面,自然也包括聂医娘。

  恰是阿萝探讨、魏玘等待时,聂医娘正好在场,亲眼目睹阿萝晾着魏玘、忙完才理会他,便亦将魏玘的神态变化收入眼中。

  ——她不理他,他便失落;她忙于正事,他便尊重、沉默;她与男子攀谈,他就冷戾、妒视;她回头寻他,他又欣喜、温柔。

  如此多样的变化,凝于一双凤眸,倒让聂医娘想起与丈夫的从前。

  若非爱得极了,又怎会生得出这样浩瀚、这样深邃的眼,能将满心满意的情愫都写到里面?

  记起这一幕,聂医娘既欣慰、又感慨。

  她想,阿萝温软甜柔,该配这天下最好的良人,而魏玘定能予之一生周全、一世幸福。

  只可惜,现下显然不是感慨的好时机。

  聂医娘聚回思绪,这才发现,恰是她出神的时候,小少女已伏在案上,发浓如云、松软垂蜷,像满花的垂枝,或是累得极了。

  一时之间,她心生愧怍,想是自己耽搁太久,致使阿萝堵不了门,方才迟迟未歇。

  “是我不好,停得久了些。”

  阿萝埋头,竖起案间小掌,颤着指尖、冲人轻摇了摇。

  ——她想起来,可她实在没了劲儿。

  聂医娘越发歉疚,双手一挽,便往木梯走去:“我上去取伞。”

  “笃笃笃。”拾级声接踵而来。

  女子话语愈远,正往楼上飘去:“二楼还有我的物件。待到寻着,至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我便回家里头去了!”

  说完这句,聂医娘再没了声音。

  杏楼诊堂空空如也。周遭再度安静下来,只听红烛泣泪、晚风稀微,雨声绵绵如织。

  上京的秋日确实多雨。它降得细密、温沉,似受清风剪裁、纳为锦缎,在当空抖动一下,便成了天作的衣裳,披到千家万户的檐头。

  雨声如珠入耳,敲得阿萝思绪碎断。

  没由来地,她想起,杏楼的院里栽着夜昙,洁白、净澈,一岁才候到一回花开。

  她进入仁医会时,尚且未到花期;而今,受一场秋雨濯过,昙花或会醒来,她便可见它舒张、松弛,迎接似地,绽出细白的瓣蕊。

  阿萝开了眸,又合上,把清泪缝入袖里。

  “子玉。”她小声唤着。

  魏玘长指一顿,回她道:“嗯?”

  阿萝翘着睫,泪光莹莹。她吸了吸鼻子,仍掩不住鼻音娇蕴:“不准……”

  案下人沉默,聆了须臾的雨幕,才道:“不喜欢?”

  阿萝不说话,埋住小脸。她的腕子有些酸,或是该歇一下,可真滞住了,又惹得一阵悄静,好半晌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魏玘又沉默。他也不说话。

  长烛燃着,淌下一滴红泪,在底部凝成蜡膏,换来男人低低的轻笑。

  他嗓音沉沉,仍是烫的:“是吗?”

  “我看见的可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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