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太太一面吩咐丫头送她回房,一面吩咐冯妈请大夫。不想冯妈却拉着她走进卧房里,脸色大变,“太太这会怎么糊涂起来了?可不能请大夫!您看大奶奶,像不像……害喜?”
本来是不会往这里想的事,却因前头又是桂姨娘,又是芸娘,又是香袋,那么些影子摆在那里,此刻硬是拽着人往这里想。
琴太太略略思索后,也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跌坐在床上,“你说得对。方才我试她,她虽没露什么马脚,可那东西切切实实是她屋里捡到的……”
说着,她的面皮渐渐惨白起来,长吁短叹,要发狠也提不起劲头,反倒是一脸的枯色。
她侧身坐着,将扇无力地提起来挥一挥,“先不要请大夫,叫芳妈暗里留心着她,看她只是今日有此症状,还是后头也有这症状。”
冯妈躬着腰转到她面前,“要是一连几日都是……”
琴太太晕头转向地苦笑一下,“要是连着几日都是这样,再想法子。”心念稍转,又立时凝重起来,“对!你赶紧使人去问问,寥大人那头的奏疏递到巡抚大人那里去没有。要是月贞身上出了事,咱们又向朝廷请这牌坊,那可是欺君之罪!”
这点疑心倏然就不是简单的疑心了,变得无比凝重起来。冯妈一刻不敢耽误,一头打发管家去问寥大人,一头吩咐芳妈暗暗留心月贞的身子。
月贞那头暂且不明,倒是那寥大人次日便回了话——
“寥大人说,让太太尽管放心,银子抬给了那位郭巡抚,郭巡抚二话不说就让人快马加鞭回京去奏请了朝廷,八九不离十是妥了。只等过几月就能有信了。”
琴太太听了便跌坐在榻上,懊悔得真咬牙,“月贞啊月贞,你真是不闹出事来则罢,一闹,就要闹出这牵连满门的大罪!”
冯妈踟蹰着问:“要真是……可怎么办呢?”
把琴太太问得没了主意,就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磋磨。她一脸苦相地笑了下,“先看看吧,要真像那么回事,只好先送月贞回章家去,告诉章家老太太,叫他们暗地里请大夫来瞧。倘或果真,就在他们娘家坠了胎再送回来。他们是她的娘家人,再不好,总是会守口如瓶。给他们知道,总比给咱们家底下那些婆子媳妇知道要好。”
言讫,她把眼皮阖起来,不看见眼前这贝阙珠宫的景象,仿佛就能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机。
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老了,再遇到这种事,心里竟跟阴天似的。人站在那阴霾的浓云底下,想恨恨不足,想杀却提不起刀,四肢都是软绵无力的。
她瘫卧在那张绣罗堆的架子床上,如同缩回一个壳子里。风雨一时吹不到这壳子里来,阳光也暂且晒不到这里,她在混乱中栖息,感受着这缝隙里的祥宁。
作者有话说:
月贞没有怀孕,只是误会。
第67章 别有天(七)
也是不凑巧, 月贞伤怀未散,又担着后惊, 往后一连几日都有些食难下咽卧难安枕, 连中秋两宅里的团圆饭都未能出席。
中秋宴上因为热孝未设杂戏,了疾在寺中应酬巡抚大人未能归家,霖桥月贞皆是病中, 又没了芸娘,连缁宣也是病体初愈,众家人皆是索然无趣地在席上坐着。只得个巧兰尽力调和说笑, 众人又都不爱听她说笑,以至玳筵冷落, 明月萧条。
霜太太想起来问琴太太:“霖哥倒罢了,贞媳妇又是哪里不好?前头在雨关厢我见她还是好端端的, 怎么回来就听见说病了?”
那点风声给琴太太掩得紧, 生怕霜太太知道了担惊受怕,一时吵嚷出来, 再给朝廷知道更是了不得的事了。
她装作没事人一般笑了笑, “芸娘的事一出来, 都是她在操持,哪有个不累的?前头不过是在苦撑,如今事都了了,也就撑不住病了起来。”
“请大夫瞧过没有?”
“瞧过了,没什么大的妨碍, 只叫休养一阵。”琴太太趁这当口将底下筹谋的事也先说出来,免得到时候引人疑心, “我看她也是真累着了, 连芸娘丢下的那两个孩子她也时不时去照看, 在家被孩子们闹着休养不好,我打算着过几日送她回娘家去静静养一养。”
霜太太认同地点点头,“大夫既说要静养,在家不免琐碎,哪里又能静?送她回娘家住几日也好,她们娘家人口少,倒清静。年纪轻轻的可别累出什么病来,往后留下根子愈发不得了。”
于是没几日琴太太便吩咐了人往章家传话,又命人打点细软送月贞回去。想章家人为保他们自家的体面,绝不会四处去说,比宅里人多嘴杂的要稳妥得多。
月贞尚不知情,这日睡在床上,看见冯妈进来,还当是琴太太有什么要紧事,忙掀了被子下床来迎。
冯妈赶了屋里的人,坐在榻上告诉月贞要送她回娘家的事。将月贞说得云里雾里的,亲自端上茶来,因问:“怎么好端端的,要叫我回娘家去?”
“回娘家去还不好?”冯妈笑着嗔她一眼,端起茶呷了一口,态度模糊,“太太体谅奶奶这些日身子不好,特地叫你也不必带下人和崇哥,自己回娘家去清清静静将养些日子。奶奶回了娘家,好好请个大夫来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病,也好对症下药。”
月贞更有些糊涂了,“在家请大夫不是一样的?”
冯妈谨遵琴太太的话,不愿意撕破脸。眼下别的都先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悄无声息落了这胎,好把朝廷那头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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