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滑课放学回到家, 已经八点多快九点了。

　　这两年于映视力有点下降，晚上得戴眼镜，魏允抱他下车时不小心撞到了镜框, 差点整个掉地上, 还好被魏允手快捞到, 重新给他戴回去。

　　于映伸手扶扶鼻梁，抬眼的时候看到了魏正初的车：“魏叔叔今天在家哎。”

　　“早就看到了。”不止魏正初, 周曼的车也在。

　　于映鼻子灵，魏允刚推他上台阶就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了, 他笑眯眯跟魏允说：“我闻到红烧排骨的味道了。”

　　魏允嗤笑一声：“有什么是你闻不到的？”

　　于映嘿嘿笑着，很是自豪：“那还真没有，我什么都能闻到。”

　　“狗鼻子最灵。”魏允一边笑一边推门, 赵婆婆正在上菜，听到声音手摸摸身前的围裙：“回来啦，那快来吃饭啦。”

　　拉开座椅，又跟魏允说：“你爸爸妈妈今天也在家，我上去叫他们。”

　　“没事婆婆，你坐下吃饭吧，我上去。”魏允给轮椅后轮固定好, 起身时嘴里被于映塞了一颗小酥肉。

　　赵婆婆在他们家工作这么久, 年纪早就上去了，去年他儿子还让她辞职回家养老, 但赵婆婆说回家坐着拖身体, 不如动动好。

　　老人家就是这样的, 一天都不想闲, 手里没活就感觉空空的。

　　她不愿意走, 于映他们也舍不得她, 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也跟家人一样样的。

　　工作性质原因，医生忙起来没日没夜，工程师一到跟工地就落不了家，一家人难得整整齐齐坐在桌上吃饭，于映的话夹子瞬间被打开，稀里哗啦找话题讲。

　　跟他们说魏允的训练情况，有什么比赛，学校环境同学关系。又讲自己，美术比赛准备的什么画，画到哪了。

　　周曼他们边吃边听，眼睛弯眯眯的，等他说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说：“小鱼，我们今天回来是要跟你说个消息。”

　　“嗯？什么消息啊？”于映刚吃进一颗排骨，脸颊鼓鼓的。

　　周曼和魏正初对视一眼，说：“医院那边联系到我，说他们给你妈妈找到一个进口治疗药，有一定几率能够改善病情。”

　　“……！”于映和魏允都愣怔住了。

　　尤其是于映，他感觉脑子里有一鼎被敲响的钟，“嗡嗡”不停，导致他说话都在打颤：“这，可，可可行吗？”

　　周曼握住于映的手，说：“药我上个月就拿到了，跟同症状的病患做过几期测试，目前没有出现问题，不过……”

　　“每个病人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尤其还是精神上，药在这个人身上有用，不代表对另一个人也有用，所以不管是我还是医院那边，都只能说是有几率，至于是多少，不好说。”

　　那是自然的，精神病患者很难治愈，就算能好也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没有绝对根治的药。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小陈转到精神病院时，医生说只能尽量保证不继续恶化的原因。

　　“那，要给小陈吃吗？”于映咬着唇。

　　周曼叹了口气，说：“这个阿姨也不能帮你决定，需要你跟于小姐商量一下，毕竟不管法律上还是名义上，你们才是她的家人，决定权在你们手上。”

　　于映沉默无言，是的，能做决定的只有他跟小姑，没有别的人了。

　　回房洗漱完，于映背靠床头坐着，手机一会息屏一会亮屏，魏允没着急做作业，挨着于映旁边坐下。

　　房里就留了台小灯不是很亮，手机屏幕的光照得于映的脸时明时暗，他在犹豫电话打通以后，应该怎么和于焱商量。

　　事关小陈的病，这太沉重了，他们的决定是一点错都不能出的。

　　魏允轻轻拨了下于映额前碎发，低声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明天去医院看看你妈妈吧？”

　　“看她？”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用力，于映垂下头，微微弓起的背上笼着一层怯懦：“我……我不敢。”

　　除了于焱回国那年带他去看过小陈，后来的这么多年里，他一次都没去过，想见小陈了就用手机跟张姨打电话，或者通视频。

　　面对面相见，一次都没有。

　　他怕小陈不认识他，看他的眼神全是冷漠，他不愿意面对，因为他一定会死在那的。

　　“别怕。”魏允摸摸于映的头：“我陪你一起去。”

　　“总得先看看她的情况，才能决定她能不能吃药，不是吗？”

　　“……”于映没应声儿，头歪在魏允肩膀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空气看。

　　*

　　于映不敢去看小陈，但医院那边在等他们的决定，所以第二天于映还是去了。

　　市精神病院的规模很大，于映被推着穿过了门诊部和小花园，抵达住院部的时候，张姨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们了。

　　张姨笑着跟魏允打了招呼，又看看于映，半天说不出话：“长成大孩子了啊。”

　　视频永远比不上见真人，在张姨的记忆里，于映一直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团子，坐在轮椅上，不吵不闹的乖小孩。

　　“张姨……”于映眼眶微红，看着张姨脸上那些皱纹，鼻子不断往上反酸。

　　张姨的笑永远都那么慈祥，她弯腰抱抱于映：“别难过别难过，小孩儿就该开开心心的。”

　　“嗯……”于映吸吸鼻子，抬手揉眼角，结果揉完眼睛更红了，魏允垂眸，轻轻摸了摸。

　　在张姨的带领下，他们进入了住院部大楼，一路上有不少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明明不认识，于映却总忍不住回头看。

　　看久了于映就发现，那些人虽然表面与常人无异，身体健全能说能跳，但只要和他们对视就知道，他们和小陈是一样的。

　　“别乱看。”

　　一只手将于映的头拉了回来，他点点头，悄悄握住魏允。

　　这里的病房有合住间，也有独立单间。合住间人多，设备用起来也不方便，因此为了方便张姨照顾小陈，他们申请了单间。

　　小陈的病房在三楼，于映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窗户前看楼下小花园，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张姨回头跟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连带着脚下的动作也放轻了。

　　精神病人受不得刺激，也不能贸然见陌生人，于映就只和张姨了解情况，等到最后快要走的时候，才让魏允推着他走近一点看。

　　窗口光线很好，阳光照在小陈不再年轻的脸上，黑白相间的头发上。病痛让她变老不少，已经快看不出以前的样子了。

　　从进门小陈的嘴巴就没停过，只是之前距离远，听不清内容。如今离得近了，于映屏住呼吸上身往前探，听见小陈一直在重复的喊“喵喵”“喵喵”。

　　于映眉心一道痕，喵喵，是这里的猫吗？

　　“喵喵，喵喵，喵喵……”

　　小陈的声音逐渐变清晰，只听几声，于映猛然反应过来。

　　不是“喵喵”，是“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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