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片刻,从商爻脖颈抠下点儿泥,抹在了自己脸上。
商爻:“??”
等到苏阙化好妆出门,迎接她的是四张涂满泥浆的脸。江雨凌嫌弃颜色不够明亮,还把王村长媳妇种的小雏菊摘了一朵下来,嫩黄花瓣一片片地糊在中间,乍看起来跟得了皮肤病似的。
苏阙:“……”
而她自己的泥已经擦得只剩很稀薄的一层了,在这一层的基础上,她化好妆,原本白皙细腻的脸蛋全然不见了,皮肤黯淡无光,眼角也浮出了皱纹,当她弯下嘴角,苦涩一笑时,活脱脱一个从剧本里走出来的春花。
黄昏将至,王村长家的宴席已经摆了起来,村民们围着桌子,提前进入了吃席氛围。
但当苏阙穿着从王村长手里买来的粗布衣服,缓缓拉开门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失去了少女的鲜活,由骨子里弥漫出来的垂死沧桑紧紧地抓住了每一个人。
商爻无声地朝卫小东点了下头,摄影机开始运转。
这是一个很长的镜头。
从春花毫无生气的正脸绕到她身后,跟随着她的脚步,缓缓向院里看去。
全景展开。
低矮的土坯墙上挂满了红绸和灯笼,不大的小院里摆满了酒席,人们高声说着话,大笑着,酒杯相碰,看起来是那样的欢乐。
然而镜头的推动如此缓慢,一股莫名的悲伤悄然蔓延。
镜头继续推动。
最终定格在大军大笑着的脸上,他的身边,春花的父亲举着酒碗,拍着他的肩,近乎谄媚地与他说着什么。
春花的脚步陡然加快,菜刀从她袖子里掉了出来。
她冲进人群,胡乱将菜刀朝父亲背上扎去。
苏阙当然不可能真扎,但那一下爆发力十足,带着经年月久的恨意和愤怒,还有不少对自己的怜惜。
事先准备的鸡血喷溅出来。
人群开始喧哗。
春花奋力推开父亲,又朝大军扎去。
所有人都面露惊恐,所有人都来推她。
她绝望而凄楚地望向镜头。
一秒。
两秒。
商爻没有喊停。
镜头仍旧对着她的脸。
一滴红血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她终于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圆满的微笑。
冰冷的风从酒席间掠过,把院外深黄的竹叶扫落下来几片,竹林发出沙沙的叹息,所有人却又都屏住了呼吸。
关于这个镜头,他们讨论了很多次。
一般的电影镜头,最后一幕习惯用远景,要么是主人公渐渐走远,和风景融为一体,要么是镜头对准天空,留下一大片空白。
但商爻总不满意。
他想要一个具有冲击力的效果,一个能让人记住的,深深印在脑海里的画面。
最终,他告诉卫小东,他不要循规蹈矩,他要真实地表达自己。
于是那滴红血成了画面里最亮的点。
此时光影正好,山里的薄雾把一切笼罩得糊模不清。
树是绿的,房屋是灰的,人们穿着深蓝的浅灰的衣服,唯有墙头的红绸和春花眼角的血是红的,耀眼又夺目。
而这抹红色又与春花的微笑相得益彰,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也带来一阵阵内心的波动。
好半天大家都没能说出话来。
苏阙小小声地问:“我还要笑多久?”
大家这才如梦方醒,在商爻的指挥下开始收拾东西。
卫小东伸了个懒腰说:“行啊苏阙,演技渐长,这表情绝了!”
“拍完后把片子寄给国外电影节吧。”原野忽然握拳说道,“就凭这最后一幕,我觉得我们能拿奖!”
“对,我也觉得!”江雨凌附和着说,两眼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原本他们对拿奖这事不抱希望的。
虽然早已决定拍完后就将片子寄去参赛,但他们是新人,十分有自知之明,都觉得能在电影节亮相,卖一两个版权就不错了。
在他们之前,无数国内电影人满怀希望,不惜花重金在电影节做广告,搞营销,最终却扑得无声无息。
原因无非两种,第一,他们可能是新人,影片质量比不过知名导演;第二,国外评审并不喜欢东方的电影风格,或者,更具体一点,正是因为他们拍的是华夏电影,所以不被喜欢。
今天以前,包括商爻在内都有些担心。
但现在,他们至少战胜了第一种原因。
他们是新人,可影片的质量却不见得差,说句不怕天高地厚的话,他们这片子,比蒋文星的《五里山》还要打动人。
大家的信心都受到了鼓舞,巴不得马上飞回京城,结束最后的拍摄。
临别时,全村人都来送他们,往他们包里塞了不少土特产,还有塞生鸡蛋的,结果没走多远鸡蛋就挤碎了,又闹了一场笑话。
他们和王村长约定好了,如果影片能顺利卖出版权,就给王村长写信,也算是答谢大家这段日子的帮助。
回到京城后,他们在家歇了一天,然后又热情似火地投入到拍摄事业中,争取能在年前把胶卷寄到香港去做剪辑。
商爻联系了部队医院的一个医生朋友,问能不能带着摄影机在门口拍两天。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大家选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扛着摄影器材前往医院。
谁知好死不死,在门口遇见一个不想遇见的人。
黄娟。
第73章
自打吃了有毒的打糖, 黄娟的身体一落千丈,隔三差五就得在医院住几天。
她家有钱,干脆在医院边买了一套小商品房, 还带个门面,被她妈用来卖包子馒头之类的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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