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恩情?
听到这句话,云清澜垂在袖中的手霍然攥紧,黯淡的瞳孔也猛地亮起火光。
送孤女往蛮荒,封亡子作侯王,这也能叫恩情?
“哈哈哈!”云杉忽地大笑几声,“鹰门犬吠,沼地鸡鸣,云某今日见识了!”
“你——!”姚荣远脸色彻底黑了下去,额间登时青筋暴起。他自城防处匆匆而来,还没来得及卸甲,如今单手覆上腰间长刀,眼见地就要抽将而出。
云清澜前来迎宾没有配剑,她两眼微眯,不动声色地朝前一步,却被云杉微微抬手拦住了。
云杉毕竟是柱国将军,即便已经卸了军符,可到了他这个位置上,就连皇帝也轻易动他不得。
一个小小的禁军都尉,又能怎样?
云杉下巴微抬,目光落在高处,泰山之势自周身缓缓而出。且送他一胆又能如何,竖子横跳,他还真不看在眼里。
一边是恼羞成怒的剑拔弩张,一边是观云望风的气定神闲,云杉不理不避,视其为无物。
姚荣远雄壮身躯僵硬,过了许久才终于松开腰间长刀。
他眼中凶光闪烁,落在云杉身上沉默良久,才嗡声抱拳道:“边防事忙,下官告辞!”
说罢甩袖而去。
云杉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姚荣远前脚刚走,后脚便又响起一道高唱:“常公公到!”
唱罢迎面疾步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气定神闲的云杉神色一凛,当即整理衣袖,快步迎了上去。
是随军回来的大太监常福安。
常福安穿戴周正齐整,身上早不见了自北境奔波回来的一路风尘,他身后跟着一众手端木案的小太监,云杉迎上前拱手一礼,常福安便展开手中黄卷,高声唱起来:
“陛下赐——!”
尖细的声音刚在云府院中响起,目之所及能看到的所有人就全都俯身跪了下去。
“赐柱国将军,长宁郡主,玄金阴阳环一对,十二角花蝶挂彩念珠一串,檀桦木鱼一座,九瓣双层莲台两盏····”
御赐的物什一件件被端进宴厅,云清澜跪在地上眉头微蹙:怎么赐的都是些求仙问道的东西?
约莫过了半柱香,常福安才终于唱罢收起黄卷,他向前两步扶起跪在地上的云杉:“柱国将军,圣上今日赏的,可是都是好东西,保您极乐,佑您长生。”
常福安顿了顿,语含深意:“陛下心中,可是十分念着柱国将军的。”
云杉刚直起的身子又弯了弯,雄厚的嗓音亮如洪钟:“老臣谢圣上隆恩!”
送走常福安,整个云府上下才终于松了口气。云杉也不再在门前等候,而是带着云清澜走进宴厅。
云家名门世家,宾客迎来送往络绎不绝。期间推杯换盏,不时有人前来搭话,不过大多都被云杉三两句不咸不淡地应付了过去。
可饶是如此,久居深闺的云清澜也不曾见过这般架势。喧嚷中她只觉脑中昏沉,连日的疲乏从四肢百骸间悉数涌了上来,一浪一浪拍得她摇摇欲坠。
一直跟着云杉在宴厅待到直到日薄西山,人才渐渐散了去。
看着满座的杯盘狼藉,云清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难怪就连好脾气的兄长,提起权贵宴会也要频频皱眉。
云清澜自榻座上站起身,又拖着步子跟着云杉走向后院。冬夜寒凉,冷不丁地被寒风一吹,人才终于清醒几分。
云杉脚步沉稳地走在前面,疏冷月色兜头而下,照出黑影落在云清澜身上。
云清澜整个身子都沉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她眼睫忽闪几下,眼皮低垂。
对这个祖父,她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像今夜这般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细数下来竟是头一遭。
朝野皆知柱国将军二十年磨一剑,他五子尽失,晚年就一心扑在长孙云青风身上。
他日日把云青风带在身边,不光带其遍访名师,更是将毕生所得倾囊相授。而云青风也不负所望,小小年纪就显出执掌三军的将才英姿。
云青风楚璧隋珍,集万千荣光于一身,可没人知道,云杉磨出的这把剑一剑双刃,而云清澜,就是藏在暗处的锋。
对于兄长,云杉循循善诱地说过很多话,可对云清澜,他二十年间却只说了一句。
成为云青风。
这一句,就成了她二十年里做的唯一一件事。
“哪边去?”
正想着,头顶忽地响起一道沉稳苍劲的声音。
云杉虎目低垂,在云清澜出神的时候,他亦无声打量着自己这不甚亲近,甚至看着颇有些木讷的孙女。
云清澜和她兄长生的是极像的,鼻眼轮廓,唇齿眉峰,也只有在这倦怠疲乏时,才会显出略微的区别来。
云青风的眼眸明亮浩瀚,意气风发间闪耀群星,而云清澜的眼睛却惯常垂着,敛眉低首诺而不言,看着常叫人觉得少了几分生气。
云杉眉头微皱,显出几分不满。
被云杉一唤,云清澜才回过几分神,发觉自己正站在西南两院的岔路口,而其中一只脚已经迈向了西边。
“你一身绝技年少成名,又屡建奇功名冠三军,有何可自卑怯懦之事?”
云清澜一愣,这说的是她?
她低头,脚下就映出一个挺拔少年的影子。
云清澜眸色暗了暗,层层海潮从眼底涌了上来。
云杉又继续道:“南北之战大败,武朝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圣上如今这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明日下朝后,你便常住军中,让将士们勤加操练,今日之败局,龙虎军日后势必要替圣上再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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