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的子女在神像前恸哭。
　　“神明啊，倘若您不给出那样的回答, 父亲也不会踏入死亡的国度。”
　　神明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边的命运线, 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不, 我亲爱的孩子们。”
　　“倘若我给出‘你会长命百岁’的回答，你们会在五年后对他的财产产生贪欲, 继而用神像砸死睡梦中的父亲。”
　　“倘若我说‘你当小心身边的雕像’, 他会在恐惧中命令仆人搬走所有雕像——在搬运的过程中, 两位仆人发生了争执, 在他们争吵的过程中，雕像随着楼梯滚下去，正好把你们的父亲压在下面。”
　　“你们瞧, 命运就是如此滑稽。”
　　“所有的存在, 都身处命运的湍流中，我们注定要触礁，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罢了。”
　　信徒的子女发问道：“您也不能改变它吗？”
　　“我可以把那块小石头挪远一点。”神明看着他们希冀的眼眸，微笑起来。
　　“当然，这得看你们可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JS
　　神明的回答无法让他们满意。
　　信徒的子女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您已经是神明了, 为什么还要向我们索取呢？
　　“贪心不足蛇吞象。”
　　听完神明的讲述，少年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已经是夏季了, 他身上的衣服依旧裹得很厚, 当神明裸着足在溪边降温时, 他只是坐在树荫下，低头写着手札。
　　神明很想肯定他的话。
　　但看到他的样子，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春天结束时，一位精灵被红龙带着，顺带着绑架了一名光明牧师，造访了这里。
　　很可惜，他们都对克莱尔的病症束手无策。
　　也就是说，在夏季结束时，克莱尔的生命就会走向终结。
　　“喂，我说，你又不是亚特兰蒂斯的那位王族法师。人家作为神眷者，都是救了一堆人，才能被成功转化为英灵。你一不是我的眷者，二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要是你死了，那可就真的没了。”神明嘀嘀咕咕地鞠起一捧水，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过，“我可没办法像狄芙尔对待眷者那样，把自己的血液分给你，再说那玩意儿也不能包治百病。”
　　克莱尔只是笑。
　　阳光落在他的手札上，用鹅毛笔写就的字体漂亮清晰——那是他准备留给家人的礼物。
　　神明更生气了：“笑笑笑！你快死啦！我从不说谎！”
　　“好的好的，神明大人，我自己也知道。”
　　“不过啊，看到我这只叛逆的小虫子走向死亡，您为什么会难过呢？”
　　少年发出无奈的叹息，冲神明招招手：
　　“好啦，不要难过，要摸摸头吗？”
　　神明恶狠狠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小猫小狗吗！”
　　祂决定眼不见为净，转身回了众神之殿。
　　——至少三天不理睬这个可恶的家伙。
　　命运的神祇这样思考着，陷入了梦乡。
　　等到祂再次醒来，却发现大地已然一片银装素裹。
　　众神之殿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并不一样。
　　神明顾不上依旧□□的双足，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雪地上，祂敲开克莱尔家的大门，开门的却是一个拿着铁锤的矮人。
　　那是克莱尔的父亲。
　　“他度过了一整个秋天。”矮人带着神明穿过冰冻的溪流，走过挂满冰棱的树林，“在冬天来临时，有人类想要进城，抓捕矮人。”
　　“克莱尔拿起了剑。”
　　神明只觉荒谬：“他拿着笔都费力，怎么能拿起那把精铁铸成的长剑？”
　　祂曾经去过克莱尔的家中，在角落里看到过那把落灰的长剑。
　　虽然少年把它放在了最隐蔽的地方，但每次目光掠过时，都显得格外怅然。
　　他再也没办法拿起长剑，一如那个破碎的梦想。
　　矮人道：“用比较大众的观念来说，这是回光返照。”这位骤然苍老的父亲在无名的墓碑前停下脚步，“但我们是矮人，在矮人的观念里，这是勇气所缔造的奇迹——克莱尔想要守护我们的心，从无半分虚假。”
　　“我一直都为他感到骄傲。”
　　“在成为神明之子前，他是我最宝贵的儿子，是我此生最高的杰作。”
　　神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墓碑。
　　石碑上没有镌刻姓名。
　　这是矮人族的风俗。
　　他们认为，名字这种东西应该被镌刻在人们的心里，不必留在迟早会被风沙抹平的石碑上。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我与命运抗争过，它已足够波澜壮阔。若是有神明走到我的墓前，不必悲伤，这是我所希冀的结局——由我影响、主导、操纵的命运，将会陪伴我进入永恒的安眠。”
　　“唉，小姑娘，克莱尔那家伙，大概是没办法给出什么承诺，所以才对你说了一些让人生气的话。”矮人笑着摇头，“他没有和人类的女孩接触过，按他的性格来说，他肯定干过不少蠢事。”
　　“小姑娘？”神明怔怔低头。
　　矮人没有听到这句呢喃，他转身，踏上了归途：“你一定还有一些话想要说。”
　　神明没有明确的性别。
　　但当祂们爱上某个存在时，便会为此转换成与之对应的性别。
　　命运的神明化作女身。
　　——在心爱之人的墓碑前。
　　命运女神触摸着石碑上的小字，这才发现，与自己有关的命运，早就在很久以前便晦暗不明。
　　命运的神明落入命运之中，也无法保全与祂相关的命运。
　　地底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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