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嬷嬷拿起最宽大的那件往自己身上比划,手里摸着料子,忍不住道:“钱公公真是个周全人!昨儿一眼就记住咱宫里的人了,还给每个人都备了衣裳!”
小福子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钱公公收了我的袄子,还白送我件新的,不愧是厂督,真大气!”
知暖不知什么时侯挤进来的,翻翻找找没想到还真有自己的那份,一边美滋滋地摸上面的绣纹,一边哼气:“这对他算什么?手指头缝里泄出的一点小恩小惠罢了。也就你们没见识。我和疏萤在坤宁宫的时侯,每年冬至节都能收到半袋子的金裸子……”
“知暖。”疏萤忙岔开话题,“我这件像是小了些,要不咱们换换?”
大家拿着新衣服爱不释手,楚言枝满心疑惑地坐下来,把玩狼奴垂落胸口的一缕湿发:“那是件破袄子呀,我给他的时候就是破的。他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些?”
他还把自己那件红袍子留给狼奴当铺盖了呢!哪里用得着补偿她?
狼奴始终跟着楚言枝前后左右地转,任由她摆布自己的头发,还想悄悄坐到她旁边。
红裳也觉得心里不安,年嬷嬷却揉揉楚言枝的脸蛋,欢喜道:“兴许是见殿下生得玉雪可爱,钱公公才要多关照呢?不然他这样的人物,昨日怎会因为殿下一句话就推了差事,跟着过来给狼奴开笼子?”
听说钱锦做事一向随心所欲,常年跟着他的人都未必猜得透他的心思。年嬷嬷想,他们重华宫要钱没有,要名势更是半点也无,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至少钱锦不会是为着什么东西故意亲近他们。
楚言枝的脸都被揉红了,她哎呦一声躲开年嬷嬷的手,让红裳搬上那个描金小箱子,跟她去中殿碧霞阁找姚美人。
她嫡亲的姐姐三殿下在面对她救命的请求的时候,都要问她一句凭什么,楚言枝不相信钱锦什么都不图就对他们这么好。且就算他什么都不图,这些东西,她们还不起呀。
她才走出去几步,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转头一看,是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狼奴想朝她跑过来,结果因为不习惯用两条腿走路,重重摔了一跤。
他努力地支撑自己爬起来,长期惯性使然让他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屈着,可他又不愿让膝盖触碰到地面,就艰难地直着小腿,往后挪动着站立,样子笨拙极了。
见楚言枝回头了,他眼睛亮亮地朝她唤:“殿下,奴……奴等!”
他说话还乱七八糟的,但楚言枝听得明白,是要她等等他。楚言枝想起娘亲说想见他的事,如今他身上的伤包扎好了,头和脸也洗干净了,可以去见娘亲了。
她朝他招手:“我等你呢。”
狼奴像刚会走路的孩子,扶着廊柱一步步朝小公主走去,等走到她面前了,才小心地伸出指尖拽住她的袖子,呜着想说话:“奴,奴……”
他头发还没干透,湿漉漉地往下滴水,有几缕贴到了冷白色的脸颊上,反衬得他锐意野气的五官柔和许多,秀气得像个小姑娘,让人很难联想到这会是那天晚上打死老虎的狼孩。
楚言枝仰头看他,发觉他洗干净后的脸瞧着又白又软的,分明比她的要好揉多了,就伸出手学年嬷嬷的动作捏了捏。
狼奴方才还努力地挤压嗓子想说自己乖,要她摸一摸,楚言枝的手指就突然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他一下屏了呼吸,眼睛舒服地眯起来,把自己的脸凑得更近了,还想蹭她的手心。
楚言枝领他走到东殿,先让红裳进碧霞阁看看姚美人有没有醒,自己站在殿外小声地叮嘱狼奴:“不许叫,不许咬东西,我让你跪的时候你要跪下来。懂了没有?”
狼奴攥着小木偶,拉拉她的袖子,懵懂地随她的目光望向屋里。
碧霞阁浮满药味,纵使开了两边窗子透气,洒在地上的道道光线也像照在了湿冷的水底,驱不散寒意。珠帘垂坠,帐幔从顶一直落到地面,瞧着便让人心里发沉。唯有摆在炕几上的梅瓶里插了两三枝新剪的腊梅,在阳光底下肆意舒展嫩黄的花瓣,让这屋里多了几分鲜活气息。
红裳从里面出来,挑了帘帐,楚言枝便领着狼奴欢欢喜喜地走进去,见到靠在迎枕上挑线穿针的姚美人。
姚美人白日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且近日早晚喝年嬷嬷炖煮的梨汤,也不怎么咳嗽了,渐渐恢复起往日的气色。只是病得太久,伤了根本,短时间内她无法下床活动,坐的久了,也要调整调整迎枕的位置,或是侧躺下来歇一歇。
楚言枝探首看绷子上刚描出的缠枝秋海棠,问她:“娘亲要给我做新鞋?”
姚美人摇头,温和道:“明日冬至节,你要去给太奶奶请安,还要去参加冬至宴,夜里才能回来,少不得受冻,娘亲要给你做个卧兔儿,再给你做副小手笼。”
楚言枝担心地看娘亲圆润淡粉的指甲:“太累了,且一天做不完的。给红裳做吧?”
“小手笼我已经让年嬷嬷帮着做了,可她眼睛不好。娘亲醒着也是醒着,绣点纹样不费神。你的脑袋又不大,卧兔儿做得小小的,打完样子绣一两个时辰就出来了。”
姚美人亲昵地点点她的鼻子,继续换线绣海棠。她右手食指、拇指捏紧线尾,左手食指指甲轻拨丝线,娴熟地将一根花线劈成二绒,正要穿针,忽觉察底下有一双黑灼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瞧,转头看过去。
是个模样清俊秀气的孩子,瞧她望向自己,他歪歪脑袋,抱紧了怀里的小木偶,不安地看向楚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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