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靠近，容昌猛地睁开眼睛，见到是她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慢慢靠回小榻，叹道：“不是说了让你别过来吗？”

　　“我以为你会很颓废，”若华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答非所问道，“结果看上去还挺悠闲的。”

　　“早有预料的事，”容昌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浑不在意，“有何好颓废？”

　　若华不懂朝堂中的事，只好直言相询：“皇帝打算怎么对待你？”

　　“大约是圏禁吧，总不能杀了本王。”容昌勾了勾唇角，他那位好皇兄很在意名声，轻易不会做绝，更何况自己还是因为替他办事才会引来满朝弹劾，多多少少还是会护着他点，以免伤了忠臣的心。

　　“圈禁？”若华疑道。

　　“就是关起来。”容昌解释道。

　　想到天牢糟糕的环境，若华难以想像他在里面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气道：“这也太狠了，你怎么说也是他弟弟，把你关去那种地方，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病死。”

　　“不是关去天牢，”容昌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本王好歹也是个王爷，十有八-九是被圈在这王府里，最差也不过另找个宅子，总归不会是那等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那也没了自由，会很难受。”记忆中那片阴冷的地方就像一座牢笼，若华很有些感同身受，提议道，“不如你逃了吧，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你离开。”

　　容昌搭在扶手处的手指动了动，摇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王若是离开，面对的将是全天下的追捕，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个问题难倒了若华，通过原主的记忆她倒是知道大熙之外还有别的国家，但一来李若华也只是道听途说，对详情根本不了解，二来据说那些地方环境都挺恶劣，远远比不上中原地大物博，明王锦衣玉食长大，恐怕吃不了那份苦。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犯了什么事？明王苦笑，重要的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办了皇兄吩咐的那件事后，得罪了几乎整个朝堂的人。

　　御史台弹劾了他洋洋洒洒数十条罪状，左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真正罪证确凿的一件都没有，连上朝时玉佩戴歪了都被参了个藐视圣上，只能说文人一旦挑起刺来，你行走起卧都是错。

　　“……”了解过前因后果，若华对他深表同情，提议道，“要不然我替你去杀了他，你自己当皇帝吧！”

　　她说得很轻松，仿佛要杀的不是一国之君，而是鸡鸭牛羊之类的普通家畜，只是挥挥刀的事。

　　容昌惊得猛吸一口凉气，赶紧跟她详细描述了一番皇宫有多大，里面有多少禁卫军在保护他皇兄，试图打消她这个危险的念头。

　　“这些都不成问题，”谁知道若华听完之后，反而迅速拟定出方案，“我可以这样……然后这样……”

　　如何混进皇宫，如何刺杀，然后如何全身而退，都说得有理有据，可行性很高的样子……

　　容昌打了个冷颤，猛摇头晃去脑中刚刚升起的诡异想法：“可是我不想当皇帝。”

　　“为什么？”若华不解，“男人不是都喜欢大权在握吗？”

　　容昌比她更奇怪：“你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书里、茶楼酒馆、市井之间，”若华掰着手指一一列举，“书生想要科举得中当官，官员想要当更大的官，穷人总梦想着发财，置大宅子买一群人伺候他，有钱的想要更有钱，买更多的房子和人……”

　　“我最常去的那家酒楼里的店小二，就常常在背地里嘀咕，以后要开家酒楼，请很多人来给他干活，想骂谁就骂谁。”

　　“平云巷里有个姑娘被未婚夫抛弃了，她说是因为情郎攀上了高枝，那姑娘的舅舅在大银楼当掌柜，能给安排他进去干活，以后带着他做分楼的管事。”

　　容昌：“……”

　　观察得倒还挺仔细的，得出的结论也不算错，这世上大多数人不正是一生都在为权、钱，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奔波？

　　只不过她说起这些事的态度却很奇怪，好像游离在外，以旁观者的身份在看待，没有丝毫融入感。

　　“你说的只是大多数人，但不代表所有男人都一心追求权势地位。”容昌似无所觉，面色不变道，“至少在本王的心中，有些东西远比这些来得更重要。”

　　若华以目相询，他却并没有剖析内心的意思，转而道：“此事本王已经有了想法，暂时不需要姑娘帮忙，不过事了之后可能要麻烦姑娘一段时间，不知是否方便？”

　　她自然没有不应的，明王也算助她良多，才能如此顺利地化解原主的怨气，这么快送她重入轮回。

　　“不过最好不要拖太长时间，之后我打算离京游历，四处看看。”

　　“绝不会误了姑娘的事。”容昌承诺。

　　他说到做到，几日后事态愈演愈烈，满朝都是奏请皇上惩治明王的呼声，连百姓开始大肆传言，将他传成祸国殃民的奸臣。

　　这个时候明王上表自请免官削爵，贬为庶人，情绪激昂的百官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全部哑然失声。

　　虽然这个结果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但努力争取来的，和他自己主动要求的是两回事，好像他们无比在意的事情，在对方看来却分文不值。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的感觉令人难受极了，就连明面上一直在与群臣拉锯，实则已经决定让他顶锅的皇帝，心里都没了达成预期结果的愉悦。

　　但他们能怎么样呢？总不能说明王你出场太早了，还是先退回去，等我们再来回牵扯推拒几次，再来给你罢官削爵吧？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这些人其实个个心里都门清，想要肃清朝堂的是皇帝，明王只不过是他推出来背锅的，而他们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去推翻皇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把气出在替罪羊身上。

　　结果很明朗，只是过程令人不怎么舒服，双方尴尬地作了几场戏，最后明王顺利被贬为平民。

　　事后皇帝拉起他的手，一脸情真意切地道：“此次之事委屈你了承宣（明王的字），你放心，等过个三年五载，事情平息之后，朕再召你回来。”

　　容昌没去戳破血缘上兄长的惺惺作态，配合地作出感动之色，纠结了许久才跪行大礼：“草民谢过陛下爱重，只是草民志不在此，余生只愿追逐心爱之人的脚步，与她一起遍行天下山水，还请陛下成全。”

　　“承宣有心上人了，朕倒是不知情，”皇帝眼中精光闪过，神色温和地道，“不知是哪家千金？”

　　容昌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答道：“她不是大家闺秀，陛下应该也听过，之前草民在回京的路上，几次险死还生，幸好遇到了她才能活着回到京城。”

　　“难怪朕赐官她也不接受，原来是女扮男装。”皇帝恍然，暗舒了一口气，大度地道，“承宣不用担忧她身份不够，既然她与你有救命之谊，朕破例将她赐给你做王妃便是。”

　　“谢陛下-体恤，”容昌却道，“若华她习惯了江湖生活，不愿意被拘束在一个地方，所以草民想陪她一起四处游历，以后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什么？”不管心底如何作想，皇帝的脸上是无比震怒的，“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你竟要抛弃祖宗，抛弃朕！”

　　“草民知罪，还请陛下成全。”容昌面上闪过愧疚、羞愧等一系列情绪，但哪怕自知无地自容，还是坚定地祈求，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

　　……

　　一个真心要走，一个假意挽留，结果自然不言而喻，等容昌从皇宫出来，以后就只是一介平民，世上再也没有明王这个人了。

　　抬头望着广阔的蓝天，他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困了他二十来年的皇宫，从此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承宣，”若华唤住失神的男人，“走吧，现在出城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不然今晚只能露宿在荒郊野外了。”

　　容昌接过她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与她并驱而行，拱手道：“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你了，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我的小命，若华可千万要保护好我。”

　　若华自信道：“放心，答应了你五年，这期间总不会让你死掉。”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轻喝一声，驾着马儿朝着阳光的方向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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