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点吃咸了。

　　裴慕闻言低头盛了碗米汤，他端着碗沿，本想递给棠棠，但又忽然停下了。

　　人家是郡主，口干了不会喝这种东西吧。

　　他低头看着跟清水差不多的米汤，觉着今天的自己像中了邪，一举一动都莫名其妙。

　　一只白嫩的小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抬眼，看见棠棠不知何时蹲在了他面前，正睁着大眼睛打量着他：“怎么呆了啊？这是给我盛的吗？”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碗。

　　裴慕不自在地往后移了移，微垂着头没说话。

　　棠棠口渴得要命，见他不说话干脆一把抢过碗喝了起来。

　　她把碗端走时碰到了他的手指，温热柔软的触感一闪而过，手里一空碗就被拿走了。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蜷了蜷，裴慕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半响，将手缩回了宽大的袖子里。

　　他许久都没动，直到棠棠大叫一声：“啊，烫死了！”

　　棠棠皱着眉头抱怨道，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那一截小舌像红嫩的草莓，被贝齿一衬，有种说不出的绯丽。

　　裴慕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故意带上几分嘲讽，说道：“谁让你喝那么大口。”

　　棠棠用手扇着舌头没理他，过了会又端起碗，这回学乖了，吹了好半天才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月光透过窗扉洒进小小的厨房，裴慕看见棠棠捧着米汤小口喝着，就像怕热的小动物一般。火炉将她的脸映成温暖的颜色，他这时才注意到外面的烟火已经停了。

　　四下静寂无声，只有锅里还在咕噜咕噜地响着，那没有几粒米的米汤蒸腾出的气味却分外好闻。热气和水汽在不大的空间中蔓延。

　　在这样的气息里，裴慕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像是一片荒芜的寒冷大地中，在冰冻的土壤之下，有细细密密的嫩芽颤颤巍巍地奋力破土。

　　裴慕很多年没感受过这样宁静和祥和了，他盯着脚尖，有种想沉溺又不敢的怅然之感。

　　“为什么要帮我？”

　　他的声音像冰般寒冷，也像冰般脆弱，而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立即后悔了。

　　有什么可问的，沈语棠不管做什么都和他没关系，他不应该理会，更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棠棠闻言一愣，她舔了舔嘴唇，放下汤碗。

　　该和裴慕说什么，还编那个做梦的理由吗？裴慕恐怕不会信，那说自己大病一场后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太假了，估计也不会相信。

　　她想了想，面无表情地答道：“不知道，中邪了吧。”

　　哈哈，沈语棠这种人设就该这么回答。

　　裴慕似乎被噎了一下，但也没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

　　裴慕本以为棠棠会扯出一个什么虚假的理由，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句，他怔愣一瞬后竟觉着这话放在沈语棠身上十分合理。

　　除了中邪，他也想不出为何她会有如此转变。

　　罢了，又怎样，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该沉溺在贵族大小姐飘忽不定的善意中。

　　这样想着，他沉下脸，冷冰冰地说道：“你该回去了。”

　　棠棠并没有回答。

　　裴慕抬眼一看，发现棠棠没有看他。她双目放空，脸色变得很难看，像是倒了什么大霉一般，愤怒又无奈，还带有一丝不情愿。

　　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她这样呆呆地不动太久，裴慕不禁想出言询问她是怎么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棠棠便忽然缓过神来，凶神恶煞地道：“你算老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

　　“就你这破地方，让我呆我都不呆！”

　　她忽地恶言相向，裴慕都没反应过来，丝毫没注意棠棠说完后向他头顶看了看。

　　裴慕脸色也变了，他的眼皮很薄，又微微上挑，没什么表情时有种不动声色的勾人，一但生起气来就会像某种凶猛的猫科动物。

　　他冷哼一声，说道：“那你还不快走。”

　　棠棠面色凶狠，实际慌得一比。不能走啊，还差好几句呢。

　　她憋得满脸通红，这回系统时限给得很紧，她十分慌张，甚至开始口不择言：

　　“我不走，省得你总往我姐姐身边凑！”

　　积分+1000.

　　这句话准确地踩在裴慕的痛点上，跳下冰水救人没救到自己反倒差点淹死，沈语荷上岸后就被齐萧护在了怀里，甚至不知道他为她跳下了水。

　　棠棠观察着他的神色，补刀道：“你根本不会水，身子还虚，就不怕被淹死？！”

　　“你以为这样就能和三皇子比吗？！”

　　积分+1000.+1000.

　　还差一句。

　　“我告诉你，你连三皇子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

　　积分+1000，叮，任务完成。

　　呼，可算完事了。棠棠看着裴慕愤怒道扭曲的脸，心想披萨可能白费了。

　　果不其然，裴慕把汤碗重重往灶台上一撂，他站起身来，气得老半天才蹦出来话来：“好，好，那你赶紧去找三皇子，在我这个破地方赖着不走干什么？！”

　　棠棠：....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种哀怨的感觉。

　　裴慕气得直喘，过了一会自己也觉着话中语气不对，就像被人抛弃的怨妇。

　　于是他更加生气了，攥紧拳头捏得直响，双目冒着怒火直视着棠棠。

　　棠棠自知理亏，气势弱了下来，她低着头，就像做错事还倔强不肯认错的孩子，嘟囔着说道：“是你先赶我走的。”

　　裴慕：....

　　“我跑了那么远来看你，把斗篷给你戴，又分了你好吃的，连一碗米汤都没喝完就要赶我走...”

　　她边说边觑着裴慕的脸色，见他虽仍是沉着脸，但明显有些松动。

　　于是她乘胜追击，继续装作委屈道：“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凶。”

　　“到底谁凶？”裴慕终于忍不住说道，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变软了。

　　棠棠眨眨眼睛没说话，裴慕说完之后也陷入沉默。

　　许久，他长叹一声，推了推汤碗，说道：“那你喝完吧。”

　　人被成功哄好，棠棠马上得意起来，眉梢都带上了笑，捧着碗大口喝了起来。米汤有些凉了，她又自己盛了半碗热的。

　　裴慕看见她得意的笑就懊悔起来，恍惚间觉着自己掉进了某种陷阱，心情瞬间烦躁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硬邦邦地说道：“喝完就走吧，时间久了会有人找。”

　　孤男寡女大半夜共处一室，也不怕被人发现声名有损。

　　时辰差不多了，她也确实该走了。

　　棠棠轻轻放下碗，说道：“那好吧，我走了，你保重。”

　　裴慕没理她，低着头收拾碗，没说话，看起来好像仍有些不高兴。

　　行吧，今天晚上也就这样了。

　　少女走出去，背影消失在门前。窄小的厨房空荡荡的，只有若有若无的水果香气残留在空气中，裴慕盛了碗米汤，吹了吹放到嘴旁，忽又觉着食之无味。

　　他把米汤倒了回去，放到灶台上留着明天喝，然后把炭火熄灭。

　　一切又恢复了冰冷和黑暗。

　　裴慕坐在凳子上，看着没了火星的炉子一动不动。

　　忽然，外面传来局促的跑步声。

　　他心中倏然一跳，抬起眸子望向门前。

　　棠棠跑得气喘吁吁，大团的白雾在她嘴边化开，她一步步走到裴慕面前，拄着膝盖边喘边说道：“我觉着...你还是生气...所以...给你送来了这个——”

　　她把一个圆圆的带着棍子的东西放进裴慕的手心里。

　　裴慕低头一看，是那个奇怪的糖果，上面还是画了个柚子。

　　果然是她的。

　　裴慕觉着而有些好笑，当他是小孩子吗，总给他塞糖。

　　他抬起头，看见棠棠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忽然露出来个大大的笑容，说道：“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你吃了后就不要生气了！”

　　裴慕觉着她这种行为很像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他不想接受，但那跟奇怪的糖就像粘在他手上了，无论如何也还不回去。

　　风带着水果的香气吹进了门，小炉子里刚熄灭的炭火有死灰复燃的趋势。不知为何，裴慕觉着棠棠的笑容无法直视。

　　他移开视线，看着面前燃起点点红星的炉子。

　　须臾，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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