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团长没看见似的，没接，也没说话。

　　周义叹口气，蹲下身子, 把卷烟凑到刘团长的嘴边。

　　刘团长还是不动。

　　“张嘴。”

　　周义说。

　　刘团长张嘴。

　　烟卷被塞到他嘴里。

　　他的眼珠此时才转动了一下, 像刚刚复活的石像。

　　狠狠地抽一口烟, 刘团长伸手把烟卷拿开，吐出一口烟雾。

　　“小宝还好好的，一定是在哪个地方躲着呢。你说对不对？”

　　他看向周义。

　　周义目光闪动，最终没有躲闪。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对，一定是这样。小宝太调皮了，找回来，一定好好教育他。不能再乱跑了。”

　　刘团长咧开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对，我揍他屁.股。”

　　周义看着这样的刘团长，突然也想抽烟了。

　　可他没抽过，而且小媳妇在这里呢。

　　周义下意识地回头看林悦悦。

　　一.夜没睡，林悦悦眼睛下面一片青黑，眼睛里有淡淡的红血丝。

　　接触到周义的目光，林悦悦站起来，走到周义身边，伸出手。

　　周义看着她，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

　　林悦悦也不说话，自己从周义手上拿走那包烟，和火柴。

　　她抽出一支，塞到嘴里。

　　周义忙站起身来阻拦，林悦悦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然后，周义听到刺啦一声。

　　林悦悦转过身来，手里拿着燃起的烟。

　　她也递到周义唇边，“抽吧，不过只能抽这一回。”

　　林悦悦的声音好轻柔，目光柔和得像水。

　　周义闭上眼睛，叼住烟卷。

　　狠狠地吸了一口。

　　这是他第一次抽烟。

　　不会抽，呛得直咳嗽。

　　周义却没有把烟卷扔掉，他伸手在林悦悦脑袋上揉了揉，说：“你坐下，休息会。”

　　林悦悦说好，像这一.夜的几次一样，直接坐到了地上。

　　周义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夹着烟卷走到刘团长身边。

　　他走到和刘团长一边，蹲下来，和后者并排蹲着。

　　两个人一起抽烟。

　　你一口，我一口。

　　啪嗒啪嗒。

　　没人说话，甚至他们彼此都没有朝对方看上一眼。

　　林悦悦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两个男人之间流动。

　　她的眼眶又开始发酸，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两个男人抽完一根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刘团长往前头走去，周义回来嘱咐林悦悦赶紧回去补觉，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

　　林悦悦注意到他们去的是办公楼的方向。

　　难道要去工作？

　　林悦悦有点不可理解。

　　她不想回去休息，回去也睡不着。

　　林悦悦去找顾巧珍。

　　大门洞开，像一个空缺的窟窿。她走进院子里，院子静悄悄的。

　　木马，木头木仓，还有一个小水桶……

　　这些林悦悦看着眼熟的东西，都是小宝每天都玩的。

　　林悦悦眼睛发酸，不忍再看，径直往屋里走。

　　谁知道，刚进外屋，她一眼就看到摆放在桌子上、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塑料水木仓。

　　林悦悦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哭起来。

　　小宝，小宝，你好好地回来，回来我给你再买水木仓。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

　　林悦悦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惊醒顾巧珍。

　　她憋得难受，喉咙哽着，胸口闷闷的。

　　这么着，哭够了，林悦悦抹一把眼泪站起身来。

　　先去看了一眼顾巧珍。

　　顾巧珍躺在炕上，双目紧闭沉沉睡着，眉头却紧紧皱起。

　　林悦悦叹口气，替她拂开额前脸颊的碎发，这才出来外屋。

　　她在外屋的桌子上，找到小宝的相片。

　　看样子，应该是近期的，最多不超过两个月。

　　林悦悦把相片从相框里拆出来，放在口袋快步离开。

　　出了院子，她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地关上大门。

　　另一边。

　　周义沉默地跟在刘团长身后进了办公室，掩上房门。

　　刘团长直奔电话机，摇记下，请话务员转接。

　　对方显然很忙，十几分钟了，也没有人接电话。

　　刘团长站着不动，就那么等着。

　　十几分钟，如果是两个人随意聊天，或者躺在床铺上休息，那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可若是这么站着干等——

　　周义只觉度日如年。

　　而刘团长就那么一动不动只站着，甚至握听筒的姿势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又过了几分钟，周义终于忍不住，说：“刘团，我来等电话。”

　　说着，就要上前去拿走刘团长手里的听筒。

　　就在此时，听筒里终于传来声音。

　　“喂，哪位？”

　　刘团长立刻打了个立正的姿势，“首长好！我是刘XX……”

　　“哦，老刘啊，你怎么了，声音不太对！”

　　“首长，我的儿子丢了——”

　　说到这里，刘团长这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呜呜地哭起来。

　　周义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办公室，这一回，他把门关严实了。

　　口袋里还有烟。

　　他很想抽。

　　其实烟味很冲，他一点也不喜欢。

　　可在烟雾缭绕之中，似乎真的能让人镇定。

　　小宝已经失踪几十个钟头，到现在音信全无。

　　理智一点讲，周义也知道，这孩子要不然就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要不然就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周义后背靠在墙壁上。

　　办公室里，男人呜呜的哭声隔着门板传出来，传到周义的耳朵里。

　　周义闭上了眼睛。

　　——

　　小宝最终没有被找回来，再驻地的人倾尽全力，找了一天一.夜；刘团长求助的首长也派出几个经验丰富的侦察兵，展开寻找，可还是音讯全无。

　　所有的人都有些疲累，而刘团长和顾巧珍已经绝望。

　　刘团长还好，毕竟是男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得撑着这个家。

　　可顾巧珍已经起不来了。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在昭示着她还算个活人。

　　林悦悦没有再出现。

　　也没有来照顾顾巧珍。

　　军嫂们不明所以，私底下都说林悦悦没良心。

　　顾巧珍对她那么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林悦悦也就第一天来过，后来这几天，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

　　唯有周义知道，林悦悦故意不去的，她离开了驻地，去找小宝了。

　　那天，周义回到宿舍，就看到了林悦悦留在桌子上的字条。

　　他拿着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半字的字条，又是担心又是恼怒。

　　那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女人，就这么孤身一人出去找人了？

　　真的是！

　　比小宝都要调皮。

　　周义手指微微颤抖，想了一会儿，转身找刘团长请假。

　　“悦悦去找小宝了，我要去找她。”

　　刘团长胡子拉碴的，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

　　他坐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听见有人进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听到周义提到“小宝”。

　　“小宝？你说什么？小林同志去找小宝了？”

　　周义点点头，把林悦悦留下的纸条给刘团长看。

　　刘团长扫一眼，看看周义，再扫一眼，再看看周义。

　　然后，他的眼圈红了。

　　“周义！”

　　刘团长握住周义的手，使劲握着，摇了摇，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团，你好好照顾嫂子，等我和悦悦回来。”

　　周义反握住刘团长的手，这样说。

　　周义也离开了驻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林悦悦去了哪里。

　　这个——

　　周义想骂人，可下一秒就想到了林悦悦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和她笑靥如花的模样。

　　他舍不得骂了。

　　即便林悦悦听不见，甚至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他也舍不得骂了。

　　悦悦，你要好好儿的。

　　——

　　林悦悦一点儿也不好。

　　她也是凭着一股冲动出来的。

　　可若是让她在驻地等着，等着那个也许永远不能到来的希望，她更觉得难熬。

　　特意没和周义说的，否则他肯定不同意她出来。

　　林悦悦想到周义那张黑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回回去，说不定要挨训的。

　　挨训其实也没啥，只要能找到小宝。

　　林悦悦先去一趟镇上派出所，打算把小宝的照片留下。

　　接待她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公安，他被林悦悦的容貌惊艳了一下，待看到小宝的照片，他认出来了。

　　“同志，这个小朋友的照片上午已经有人给过我们了。你是解放军驻地来的吧？是——女兵？”

　　林悦悦摇头，“不是，我是军嫂。”

　　男公安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不过很快，他便站起来，对林悦悦更加客气了。

　　“军嫂不容易啊，您快请坐。”

　　“我不坐了。”

　　林悦悦说。

　　“同志，麻烦你，尽快把孩子的照片多翻拍几张，给各个派出所都送一张，火车站汽车站等地方也要贴上。”

　　男公安笑了，“同志，你还挺懂的。不过你放心，这些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做了。”

　　林悦悦松了一口气。

　　也是，这都是公安人员的职责所在，人家当然比她专业。

　　林悦悦认真地感谢了男公安，就打算要离开。

　　“这位——嫂子，”男公安面对这张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绝丽的面容，喊嫂子喊得有点艰难。

　　“你是要回驻地吗？我可以派车送你。”

　　考虑到隐蔽性，驻地地处偏僻，在山坳里，距离这里开车都得半个钟头。

　　看林悦悦满脸疲惫的样子，男公安不忍心让她自己回去。

　　“不用了，我不回驻地。”

　　林悦悦说完，对男公安礼貌地笑一笑，快步离开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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