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姜禹一眼，笑笑，语气倒挺和蔼：“小伙子，不能再快了，今天天气不好。”

　　城市上方卷着黑云，要下暴雨的前奏。

　　司机说的是事实，姜禹也没坚持说什么，路上还是得注重安全。

　　他低头看手机，发现纪衡刚才发过来的消息，因为当时他在跟奶奶通话就没注意到。

　　纪衡喜欢给姜禹发照片，而且还是现拍的那种照片，聊一会儿天他就得当场拍个照片给姜禹，就好像在无声报告自己的行程，要是发自拍就在表明自己现在心情怎么样，要是不是自拍就是在表明自己在干什么。

　　他发来的是吃饭的照片，第一张是几道菜，看上去很精致，像是苏州菜。这不是纪衡吃饭的风格和胃口，这几道菜全塞纪衡胃里他也吃不饱。第二张是纪衡自己的照片，这次是他一只手撑着下巴拍的，没笑，一副委屈的表情。

　　他撑起来的那只胳膊旁边是另一个人的头发，明显不是纪衡的，姜禹点开一看，是棕色的长卷发。

　　这么看来这俩人应该坐得很近，不然纪衡拍照也拍不到人家的头发。

　　“阿禹，在吃饭。”

　　“才过去几个小时。”

　　他就发来两句话，这两句话分开看也看不出什么，一连起来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尽管这两句里没有提及想念。

　　“嗯。”

　　姜禹回复他，这是一个看上去极其冷冰冰的字。

　　那边没有立即回复，姜禹又点开对话框，手指放在键盘上方好几秒，犹豫着打出一行字，最后还是不太习惯地删掉，换了一句话。

　　“你好好吃饭。”

　　车内的灯只有司机前排那里是开的，姜禹头顶没有灯光，外面路灯的灯光不断地变化着照进来，姜禹发完消息后微微低下头，昏暗的灯光在他眼睫毛上轻快地跳动着，姜禹看着白色框里的文字，似是无声叹了一声气。

　　外面下雨了，一声惊雷之后雨水倾洒下来，司机打开雨刷器，车窗玻璃上面的雨水被刷掉又聚集新一波，重复进行。

　　白色框又跳出来两个。

　　“阿禹，我在跟我妈，还有姥姥姥爷吃饭。”

　　“我吃不饱......”

　　姜禹看着那两条消息，居然能自动变成纪衡的声音，姜禹能想象出他说这两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

　　车窗外面的雨声很大，拍在玻璃窗上反衬出人心的宁静。

　　也不知道怎么，姜禹看着这两句话后心中一松，那股紧张的情绪突然就消失了。

　　吃不饱吗？

　　姜禹心想，不由得动了下嘴角。

　　看着就不够纪衡吃的。

　　冬天不常下雨，但一下起来就没有要停的意思，且这雨里带急、带凉。

　　姜禹下车的时候那雨就猛地往人身上砸，下这么大，雨伞都没什么用了，风把雨吹斜，人走路的时候就得把伞侧着打。

　　伞是之前纪衡偷摸着买的情侣款，两个人的雨伞一黑一白，除了颜色不一样其他没有区别，姜禹对这些同款的东西不感冒，还是纪衡硬磨着姜禹收下的，也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姜禹没怎么打过伞，他不怎么出门，整天待在屋里，碰上纪衡这么黏人的，没事儿就去接他，哪天下雨了纪衡就帮着撑伞，他比姜禹高出那么多，姜禹给他撑伞也不现实。

　　所以姜禹现在一个人撑伞的时候还不太习惯，他左边少了好多聒噪。

　　爷爷奶奶的房子在城市一处老式社区里，老社区里面的房子都是上世纪他们自己盖出来的，独栋，每家都是紧挨着的，前些年因为城市发展，政府打算把这处地方拆迁改成一个大型商场，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拆迁成，反过来把这边重新规划了一下。

　　以前这边要到市中心要花不少时间，现在又往这边通了几条路线，交通方便多了。

　　姜禹家就在离公交站不远的地方，进去社区后往左第一家便是了。

　　大门前挂了两个灯笼，姜禹还没转弯就看到红彤彤的灯光，从他上学那会儿就是这样了，姜禹晚上回来的时候奶奶总是要开灯笼的，为了照明，也为了接人。

　　奶奶站在红灯笼下面，正往小区门口看。

　　姜禹撑着伞加快速度，看到往这边的奶奶后喊她一声。

　　“鱼儿回来了呀。”

　　奶奶看清人后慈祥的脸上瞬间笑开了，迈着小碎步就要往雨里走，被快步走过来的姜禹及时拉住了。

　　“下着正大，别沾雨，到时候您再头疼了，”姜禹拉着她往家里走，大门都是敞开着的，“爷爷呢？”

　　“跟我生气呢，”奶奶笑得眯起了眼睛，跟个小孩子告状似的悄悄对姜禹说，“我把他的酒藏你屋了，他不乐意，我不给就生气了。”

　　姜禹搀着奶奶进来，刚才大门口站着一个，现在院子里也站着一个。

　　爷爷拄着拐杖仰头往外看，见俩人进来后声洪如钟地问：“回来了？累不累？”

　　“不累，”姜禹这边拉着奶奶，那边轻轻扶着爷爷的胳膊，他手脚不便，常年得用拐杖，“您俩也是，外面冷，在屋里等不就行了。”

　　“冷啥，我们都穿得厚，”奶奶伸手捏了一把姜禹身上的衣服，挺满意地说，“这衣服倒是厚，以前连棉袄都不穿。”

　　姜禹只是笑，并不说起以前，奶奶能说个不停。

　　三个人来到屋里，姜禹把书包拿下来，刚才一路上被淋湿不少，电脑还在里面，实验数据还有论文什么的都在里面，得赶紧拿出来。

　　奶奶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毛巾，抬着胳膊去擦姜禹的头发，姜禹赶紧拿过来，让奶奶坐下歇着。

　　屋里暖气足，姜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用毛巾擦身上的雨水，对爷爷说：“爷爷，您也别站了，跟奶奶坐下歇会儿。”

　　本来气氛还挺好的，爷爷听见姜禹的话后看眼奶奶，吹胡子瞪眼，别过头往餐桌椅子上一坐，带着怨气地说：“我不跟她坐一起。”

　　奶奶坐在沙发上笑，并没生气，习惯一样，也笑着瞪爷爷一眼说：“老姜，我不让你喝酒你就生气，是不是还得跟鱼儿告状？”

　　“我告什么状，”爷爷把拐杖放在一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刚才拉着他告状，我都听见了。”

　　爷爷手抖，手上使不上多少劲儿，水洒出来一点儿，姜禹放下毛巾给他重新倒了一杯，喂他一口说：“奶奶是为您好，您说这酒能喝吗？”

　　喝酒伤身，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喝酒，吃饭的时候也喜欢自己喝上一杯，而且酒量又好，姜禹的酒量就是家族遗传，年纪大了好多基础病就冒出来了，这酒就得减少，最好别喝，但爷爷酒瘾大，不喝就难受。

　　姜禹这样问他，他就算觉得能喝也不能这样说，把水咽下去，不说话了。

　　奶奶看着姜禹训他，在一旁偷着乐。

　　姜禹看到后也没说什么，他俩跟老小孩儿似的。

　　回来路上接到奶奶打来的电话，说姜松明来了，现在也没看到。

　　姜禹把毛巾搭在外面的架子上，问奶奶：“奶奶，姜松明走了？”

　　说到这儿奶奶脸上的笑意才散去，不太喜悦地回道：“走了，刚跟你说完他就走了。”

　　“没提什么事情？”

　　姜禹又问，他不太信姜松明就只是过来一趟看看，又不是第一天跟姜松明打交道了。

　　“倒也没提钱的事儿，”奶奶想了想，看向姜禹，“他没提，还送了东西。”

　　奶奶指着门后面几箱礼品：“这几件是他送来的，改天抽个时间再给他送回去，咱不要他的东西。”

　　姜禹扫过一眼，有三件，都是不便宜的。

　　是赌博赢了？

　　不对，姜松明就算赌博赢了也不会过来看望爷爷奶奶的，他那个性子，总是想着从别人那里搜刮点油水出去，他怎么舍得给别人花钱，而且还赶在自己回家前就离开了。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

　　“他还说以前自己混蛋，说以后就不让咱们还他钱了，”爷爷喝了一口水，骂了一句，“混账玩意儿，本来就不欠你的。”

　　“对对对，”奶奶回想起来，急忙问姜禹，“鱼儿，是不是你跟他说什么了？”

　　姜禹自己也疑惑，姜松明好久没跟他联系了，这么一想确实不太正常。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几下，刚才他擦头发的时候把手机递给奶奶了，奶奶拿给他的时候无意识看了眼，不解地问：“鱼儿，这纪衡是谁啊？他想老婆咋还跟你说一声？”

　　姜禹接过来，垂着眼睛，把微信消息设置成不显示消息详情，而后抬头笑了一下：“奶奶，他可能喝醉了。”

　　姜禹删掉的那条消息是“我也是。”

　　很可惜啊，他没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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