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带着人马和叶基礼的残部三日后回到孤鹜城。

　　叶基礼的前锋营没有医官，青玄的五千轻骑里也没有医官，青玄吊着右臂一直回到孤鹜城，才把右臂复了位。

　　医官嘱咐道：“殿下这右臂若是当时复位，休息一两日就无碍了。眼下脱位太久，还是要固定一个月不要用力。不然以后怕是都提不了兵器。”

　　“知道了。”

　　隔日，岑彧带着二万俘虏也回来了。都暂关押在孤鹜城外。叶基礼不满，本来粮食就是紧缺物资，还要给这二万俘虏吃，可他自身都等着处置，不敢多言。

　　青玄叫来岑彧商量，眼下要立刻往西北去荻花郡了。原本他们计划叶基礼到了九仰关可以两面夹击荻花郡，现下时间是来不及了。已经十月，十一月不攻到伽兰关，就要等冬天过去，来年三月再战。

　　青玄不愿意等那么久。

　　“荻花郡距离孤鹜城只有百里，明日便出发！”青玄最终决定，“叶将军麾下兵卒，先由他两个副将统领。至于叶将军本人等我去信问过父皇，再做决定。”

　　岑彧也同意，占据孤鹜城的是与阿奴部的乌儿赤，他是原来几木吉最得力属下。几木吉死了，龙和熙西撤，确实不能再等。

　　然而，两人率领大军赶到荻花郡时，还是太晚了……

　　乌儿赤收到消息，龙和熙跟叶基礼交战，被岑彧带人反包围，往更西撤去的时候，就下令……屠了城！然后率领五千人马弃城而逃！

　　青玄看着满城的百姓尸体，树上吊着头颅，街上散着残缺的尸块，屋里几十人被关在一起烧成碎裂的黑炭……

　　幼童的头颅被砍下来扎在竹竿上！一个一个立在城池外，绕城半圈……那都是些不到三四岁的小孩子，有男孩，有女孩，稚嫩的脸上一片死灰，被血污浸染……

　　青玄低声道：“骁卫！”

　　骁卫从鞍袋里爬上青玄肩头。

　　“饿么？”

　　骁卫点点头。从昨日出发骁卫一直睡到现在，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

　　“你知道孤鹜城外俘虏在哪儿关着呢吗？”青玄缓缓下马，把骁卫从肩头放回鞍袋里。

　　骁卫身子在鞍袋里，两个小爪子扒着鞍袋边，露着小脑袋点点头。

　　青玄看着他，就像是看最后一眼，他不知道此番骁卫去了会是什么结果，但他仍然说：“去吧！今日，他们都是你的点心！一个不剩！把头留下，我要给龙和熙送个礼！”青玄朝照烨臀上拍了一下。

　　照烨带着骁卫往百里外孤鹜城奔去！

　　青玄仰望苍天，想起文璃说的他和墨云的杀业是共业！他望着远处白须弥山山顶道，“二万俘虏的冤魂！今日，我玉青玄一个人扛！”

　　他也记着，文璃曾说过千万不要让骁卫吃人，否则容易成魔。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掏出怀里那豹形玉佩，放在手中摩挲，“墨云，你不会怪我吧？”

　　青玄阴着脸，叫来岑彧：“去把你之前说带着彩珠的男孩子给我带来！”

　　岑彧看着殿下冷冷的眸子，忙让自己亲卫小伍去孤鹜城接那带彩珠的孩子。岑彧心中一寒，他还从未见过殿下这样的表情，并且刚才叫自己时，都没有称呼。

　　仁义礼智信一直是青玄最在乎的东西。可眼下，殿下杀俘，仁义扔了。没称呼叫属下办事，礼仪也扔了。

　　岑彧悬着心，他见过太多人在战场上丢失了自己，他怕殿下也丢失了自己。迷失在这尸山血海里无法回头。他有心劝慰几句，可青玄那阴冷的表情能把拓勒河都冻住。

　　岑彧犹豫再三，最终什么都没说，退了下去。

　　龙和熙！你管不好你部下，我帮你管！你儿子！我也可以帮教导教导！

　　隔日清晨，照烨带着骁卫回来了。青玄在大营里看到照烨回来放下心，只是骁卫这次不是藏在鞍袋里来了，而是熊一样坐在马鞍上回来的。

　　青玄看看骁卫：“怎么？这是变不小了？”

　　骁卫黑溜溜的眼珠子还是那般天真无邪。骁卫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暂时不能变小，还是以后都变不了了。

　　那缀彩珠的孩子也送了来。

　　青玄下令，叶将军麾下所有将士立刻拔营随殿下出发！征讨晏西部！

　　岑彧这两日都在城中安排人埋尸。小伍急匆匆过来报：“太子殿下带着叶将军麾下三万人，往西去了。”

　　岑彧心道，糟糕！

　　“殿下带了几日的补给？”岑彧问小伍。

　　“估算二三十天应该是有的，殿下带轻骑先走，后面补给带了骆驼和羊群！”

　　“那就好！留下一队人清理荻花郡！留一营轻骑随我去追殿下！其余人马分兵两路去驰援殿下！”

　　“是！”

　　岑彧说：“你去查点荻花郡还有多少可用粮草，都带上！”

　　“是！”

　　岑彧把手指圈起放到嘴里，一声呼哨，他的皎然厉声而来，落在他臂鞲上，“去可可托部！”岑彧抬手，放出皎然。

　　他要调动一切他可以调动的兵力，保殿下无虞！

　　白须弥山整个山脉绵延五千余里，是国朝疆域西南侧的天然屏障。西北则是是戈壁沙漠和魔鬼城那样的岩石台地。

　　岑彧的一营轻骑，和两路援军跑了五天，谁也没遇见！皎然也回来，没有带来坏消息！

　　岑彧又让孤鹜城辎重部队跟上，他只能继续深入。

　　他想，难道殿下一直把龙和熙的人追到了崑山口？那是唯一还可以撤退的地方。如果龙和熙不从崑山口撤到白须弥山脉西侧冰原，他到了白须弥山里就是死路一条。白须弥山山顶终年积雪，是翻不过去的。

　　或者，殿下全军覆没……

　　又五日，沿途开始看到戈壁上几百具尚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有自己人，有番人，他们在此交战过。

　　埋锅造饭的痕迹，还有一些动物尸体残骸，羊，狐狸，狼，兔子，大雁等等。是士兵为了补充肉食打的猎。

　　应该快追到了。

　　探马不断出发，返回。方向不是朝崑山口，看来龙和熙不想退到崑山口！

　　又三日后，白须弥山山脚，岑彧终于看到了紫旌豹旗！殿下的大营！岑彧快马跑到辕门口：“殿下呢？”

　　“禀报岑将军，殿下带着一队人进山了！”

　　“看来龙和熙果然还是被追进了山。”岑彧听到殿下无虞，放下一半心，“来人，汇报这十日战况！”

　　“是！”青玄亲军里一个小校过来，禀报道：“我们出发第三日前锋就跟乌儿赤交战，全歼乌儿赤五千余人！我方死伤八百余人！第五日前锋跟龙和熙交战，龙和熙部下战死三千余人，八千人被俘，其余大部逃走。我方死伤人数不足一千。第……”

　　岑彧抬手：“等一下！被你们俘的八千人……”

　　亲军小校说道：“殿下下令，就地斩杀！”

　　“全部？”

　　“全部！”

　　岑彧扶额，“继续说吧。”

　　小校继续骄傲地，滔滔不绝地，汇报着殿下这十几日的辉煌战况……敌我双方伤亡人数比例，甚至比端王在时还要辉煌……

　　天擦黑，岑彧终于见到殿下带人回来。岑彧恍惚觉得那简直就是年轻时八面威风的端王又回来了，只是旗子和衣袍颜色不同。殿下头盔下冰冷的眼神，甚至比当年端王看着还要冷上几十度！简直就是白须弥山上的积雪，永远也化不开。

　　青玄看见了岑彧的“岑”字大旗，也看见了辕门口的岑彧，他都没做停留，只是点了一下头，策马入了大营！

　　岑彧等了一晚上，直到亥时，也没等到殿下召他去大帐。

　　岑彧终于坐不住了，自己的大营扎在殿下中军营的南北两侧。他刚走到殿下中军营的辕门，就被拦了下来。

　　“岑将军，对不起，殿下有命令，过了戌时，除了巡夜兵卒，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更别说进出中军营了。”

　　“那你能帮我叫温雅过来吗？我就问两句话。”

　　“岑将军，您别为难我了，我不能离开值守位置。过了戌时，就算是温统领也不能随意在这中军帐里走动，除非殿下召他。”

　　岑彧叹口气，摇摇头，仍在辕门口徘徊。

　　“岑将军，您明日卯时来吧。卯时我们起锅造饭！”

　　“好吧。”

　　岑将军一宿没睡踏实，不到卯时就醒了，穿戴整齐来到殿下中军营的辕门外，温雅走了出来。

　　“岑将军。”温雅躬身行礼。

　　“温雅，别多礼了。快跟我说说殿下。”

　　温雅还未说话，眼圈就红了，一直摇头：“殿下变了，殿下变了！没了笑容，杀人不眨眼，他右臂脱臼本就没好，医官让休养一个月，眼下整个右臂更是肿得不成样子，连臂鞲都系不上了。殿下不让人看，用袍袖遮着，可我前几日偷偷瞧见那右手手指都黑了……可他……”

　　岑彧也叹气：“我昨日也瞧见了，还纳闷殿下怎么敞着一只袖骑马。”

　　温雅继续说：“那日跟乌儿赤交手，殿下一剑刺在乌儿赤肩头，可还是让他跑了。殿下现在追着龙和熙要人，龙和熙说了几次乌儿赤没有在他部下，可殿下不信。就这么一边打一边追，追到了这里。”

　　岑彧问：“我昨日听一小校说，乌儿赤三千余人全歼？”

　　“就跑了乌儿赤还有跟着他的两三个人。其他三千余人确实全歼。”

　　“可是，乌儿赤十有八九会往北躲进魔鬼城，殿下往西追着龙和熙不放干什么？”

　　温雅叹气道：“岑将军啊，这道理您还想不明白吗？那日我在旁看得清清楚楚，殿下那一剑其实是可以杀了乌儿赤的，可是剑尖到了咽喉却偏了，刺在肩头。殿下摆明着不想让乌儿赤就这么死了，活着的乌儿赤就是个借口嘛！他就是要把龙和熙带着的晏西部和喀沙尔部，与阿奴部赶尽杀绝嘛！”

　　“那眼下，殿下什么打算？已经十月底了，你们再不回撤，将士们可是连冬衣都没有。”

　　“不知道。半个月前，我们又遇到龙和熙。龙和熙的长刀上次就被殿下缴了。这次用的双锤。二人交手时，殿下右臂不济，被一锤打在后腰，当时就一口鲜血啊，后来更是连青礐剑都被击碎了。可即使这样，殿下竟把断剑扎在了龙和熙大腿上。”

　　--------------------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