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候仙宫走水，圣人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剪除围绕在宋家周围的旧族旁支，只放过了思家。彼时圣人还觉得思尚义死得有些冤，现在倒觉得当初应该直接诛她三族。

　　墨云自然感觉到了圣人的怒气，走过来坐在圣人脚边，把头枕在圣人腿上。

　　以往这时，圣人都会爱怜地轻抚墨云的长发。此刻，圣人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如同没有看见墨云一般。

　　墨云伸手拉住圣人紧握的双拳，圣人这才低头看他，刚才紧绷的双肩也放松了一些。

　　圣人此时又自责了起来，要不是当时他把墨云放在候仙亭，要不是他自己那日没有带上墨云……

　　文璃也看出圣人情绪不稳，住了嘴，看了看墨云问道：“圣上，墨云刚才问要不要再去山脚的温泉？”

　　圣人点点头：“走吧。以后朕的百骑会留在行宫，护卫你们。”

　　文璃躬身行礼，“百骑切不可离开圣人左右！我和墨云的法力自保还是……”

　　圣人摆手打断他说道：“大内禁中自有龙武军保护左右，何需百骑护卫？敕书已经发到门下省了，不必再争了。”

　　圣人执着墨云的手，身后跟着文璃和薛兴，四人回到山脚。

　　陆苍宇迎了上来，躬身等吩咐。

　　圣人让墨云上了那十六匹白马的车辇，自己骑上一旁的白马，也给薛兴和文璃各牵了马来，往山脚温泉去。

　　百骑也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行至山道口，马车进不去。

　　墨云下车，圣人执着他手往山道走。

　　山路都修成了石道，周围树木杂草也都整齐秀丽，分明就是刻意修整过，走起来舒服惬意。

　　深冬，正是泡温泉的好时节。

　　一到温泉边，文璃立刻脱了个干净钻到水里。墨云也跳进去疯。

　　只有薛兴，规规矩矩先给圣人行了礼，脱了外氅和中衣，穿着白色的中裤缓缓走到温泉里。

　　旁边站立一排小侍卫手里漆盘分别是给墨云准备的玄色衣袍、发带、丝绢鞋。给文璃的月白色衣袍、丝绦带，道鞋，一顶青玉无梁小发冠。

　　给薛兴的是深绯色四品内卫官服，七宝蹀躞带，黑靴。

　　文璃看着山边远处威风凛凛的百骑，忽然心念一动有些担忧，这样等于公然承认了他们的存在。他倒是不把这些凡人放在眼里，而是这样会给圣人带来不利。

　　墨云在远处掀起水花，文璃摇摇头，心想：“要让这畜生多守点规矩，免得给圣人惹麻烦。”

　　说是冬狩，这次圣人都没让陆苍宇准备猎场。从莱山接了墨云回了行宫。文璃、薛兴住到了坤离宫内。

　　圣人惦记着要怎么惩罚思家的事，“墨云，我要去亁麟殿看奏章，你觉得无聊就不用跟来了。”

　　墨云摇摇头，他只想随在圣人左右。

　　“那便一起来吧。”

　　圣人记得思尚义有一个表哥名叫孟起在羽林军中任职。提笔就要拟敕旨。刚写了两句，又犹豫起来，放下笔。

　　宋相最近对圣人贬的那些官，颇为不满，这些被贬黜和罢免的都是六部中为宋相马首是瞻的三品以上大员，等于剁了宋相手足。

　　宋相已经上书好几次替这些人喊冤，文中甚至暗讽圣人是昏君。有一次还写什么“专听生奸，独任成乱”。

　　圣人想到这里就生气！他对朝臣的谏言从不放在眼里，只是这宋相不同。

　　宰相宋颢是荣信的舅舅，圣人把他当做国舅，甚至是国丈对待！不然也不会这些年让宋相一家独大，如今反受人掣肘！

　　圣人写了道手谕，今年在行宫过冬，奏折每五日快马送来，罢了所有大小早朝，所有朝臣无召不得来行宫，否则按照谋逆罪论处！

　　写完手谕，圣人心里总算痛快点，想起此番来还有一事，“墨云，还记得我上次说要苍宇教你重剑。”

　　墨云点点头。

　　“陆家祖传是双锤，后来陆振拜师学的重剑。可惜陆老将军走得早，家中只有长子继承了陆老将军双锤的功夫。苍宇只跟他师伯习得重剑。明日你随我去教场，让他教你重剑。”

　　墨云点头。

　　“不能用法力，要老老实实学。”

　　卯时，天未亮，墨云醒来在圣人脖颈撒娇，圣人轻抚着他漆黑的长发，“要去跟文璃打坐了吗？”

　　墨云点头。

　　“去吧！”圣人吻了吻他额头。

　　坤离宫，坤离殿内，文璃正等他。

　　墨云没穿鞋，散发，只着了白色中衣中裤，文璃训道：“这不比山里，宫中这么多宫人宫女和侍卫，你要出屋，必须把衣袍穿好！”

　　墨云不理，盘腿坐下结印闭目。

　　“鞋也要穿！”文璃还在说，“还有头发！”

　　墨云心想：“圣人喜欢我散发！”

　　“在他殿里可以，出来就要束发！”

　　“快点吧，卯时一刻了。我辰时还要去教场！”

　　圣人这边，陆苍宇来伺候圣人洗漱更衣，回禀道：“莱山今日开始动土，要先修上山的路，方便运输竹料。新山道两旁是否也重新栽种竹子？”

　　圣人道：“这莱山冬季冷，竹子能活过冬天吗？”

　　“林属监事说找到一种耐寒的竹子，准备在莱山试种。若是不行，来年再换香柏。”

　　“好，甚好。不用事事问过朕了，你办事是妥帖的。工期也不急，慢慢做，做细致些。”

　　“是。”陆苍宇犹豫问道，“辰时，圣上也去教场吗？”

　　“不去。朕在一旁，你难免手下留情。要认真教啊，当他是你徒弟那样教授。”

　　“是。”

　　辰时，龙武军教场。陆苍宇手持苍海冷泧，先打了三遍给墨云看。

　　墨云先记下招式样子，陆苍宇又一招一式讲了要领。

　　墨云的易水寒比苍海冷泧还要长上半尺有余，宽上一寸。墨云身量也比陆苍宇高些，舞起来正合适。

　　教场外，文璃看着陆苍宇挥舞重剑的速度和控制力，赞叹道：“陆将军这腰臂力量远超常人啊。我看你俩虽然身高差不多，可他那腰背手臂可比你魁梧厚实多了。”

　　“他练的重兵器，自然悍猛些。”

　　文璃点点头，“圣人真是好眼光。选了你这轻盈灵巧的暗地里干脏活，选了他这样悍猛之人做护卫。”

　　“圣人自然是最英明神武的！”

　　“陆将军平时在圣上身边，不露锋芒，倒是完全看不出。”文璃问道，“小将军，这流云无踪你也会吧？”

　　“会。”

　　“那你跟陆将军谁厉害？”

　　“从九岁入宫，他就一次都没赢过我！”

　　文璃似乎有些得意，说道：“我就知道，小将军一定比那小古板厉害！”

　　薛兴又颓丧起来，“那是我受伤以前。”

　　“没事，有我呢，等过两年我助你恢复后，他就再不能望你项背啦。”

　　墨云好胜心强，学得又快，刚记住招式便发力朝陆苍宇劈去。

　　陆苍宇让了一剑，墨云胸前露出破绽。

　　陆苍宇剑尖直刺抢了中线。墨云以为他要朝自己面门，便改从外往内横劈。

　　陆苍宇气沉丹田，腰中用力往外一带，用剑侧对上了易水寒。墨云还没看清，手里就空了。

　　“嘡！”教场那边，墨云手中的易水寒被生生震飞了出去，扎在土里。

　　文璃冷眼看着，“我怎么觉得这陆将军对墨云很有敌意呢？”

　　薛兴没回答。

　　“难道是吃醋？！”文璃惊道，“平常板着脸倒是看不出！这陆将军心思深啊。”

　　文璃抱着胳膊，用肩头撞了撞薛兴说道：“喂，我说你们自幼就跟在圣人身边，圣人对你们那么凶狠，训练时又那么严厉，你们到底喜欢圣人什么呢？”

　　薛兴转身就走，“今日不用打坐了吗？”

　　文璃那肩头还靠在薛兴身上，被薛兴闪了一下，趔趄着跟上去，“哎。喂！怎么还不高兴了？戳中你心窝了吧？圣人那么凶，你看我多和气，小将军不如考虑考虑……”

　　从早上到正午，整整两个时辰。

　　墨云终于回到了亁麟殿，一脸不高兴。

　　圣人见他满身汗进来，说道：“用了午膳，我陪你去温泉，可好？”

　　墨云轻点了下头，直接躺在大殿中间。

　　“怎么？苍宇训你了？”圣人眼神还停留在手里奏折上。

　　墨云听到圣人问，翻身起来，往圣人身边走，边走边脱衣袍，两臂，后背，侧腰都有些许淤青。

　　圣人看了，笑笑，“不想学了？那就不学！”

　　墨云一愣，拉上衣袍。他以为圣人会训斥自己。

　　圣人又继续看手中折子，不经心似的问道：“你注意到苍海冷泧的剑柄是空心的吗？”

　　墨云点点头。

　　“苍海冷泧有与之搭配的铜制枪柄，变成长刀，那重剑本就两面开刃，准确地说是类似于陌刀，马上将军的无人能敌的重器！有‘一刀下，人马俱裂’的威名。所以，那剑法还除了步下，还有一个马上打法呢。”圣人看了一眼墨云，又道，“他那苍海冷泧上了铜杆，少说也要十三四斤。一般腰臂力量不济者也学不来，苍宇可是个中高手。虽然论步下功夫他打不过薛兴，没有薛兴灵巧，也没有薛兴快。可要论马上，我年轻二十年或许可以与苍宇一决高下。”

　　这充分激起了墨云的好胜心。

　　午时二刻，陆苍宇如往常一样来伺候圣人午膳。

　　墨云见到陆苍宇仍是有些生气，赌气不吃到坤离宫找文璃。

　　坤离宫内的仰云殿是专门给墨云准备的寝殿。墨云昨日黄昏跟圣人回来就一直跟在圣人左右，夜里也是宿在圣人寝殿，今日才来看仰云殿。

　　仰云殿内给墨云准备的摆设跟圣人寝殿的几乎一样，只是衾被软垫都是三品紫色，而不是圣人寝殿内皇帝专用的明黄。

　　墨云转了一圈，身后一直两个宫女跟着。

　　这坤离宫里里外外还有很多宫人宫女出入，送些吃的用的进来，他们哪里需要那么多吃喝用度，远不如他跟文璃在山洞时自在。

　　墨云心烦，他不喜欢这里。更不喜欢守在外面那些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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