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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抹药73

不道不道寒 2023-03-31

  暮色四合,阴云经风推散,皓月当空,与人间明灯相映成趣,谐和热闹。

  皇室登楼观灯,长街龙狮共舞,百姓夜游闹灯,共享元宵之乐。

  阮青洲立于御楼俯瞰灯火,又见远处几盏天灯升起。晃动的明火间,阮青洲心绪恍惚,竟不觉手中杯盏侧翻,淋湿了衣袍。

  瞧他兴致索然又心不在焉,阮誉之还以为是伤病作祟,特允他提早回宫休憩。阮青洲也未推辞,拜别后便回了东宫。

  少了除夕那夜的灯光,中庭的桃树隐于夜色,阮青洲停步驻足片刻,稍觉怅然,转身回了寝殿。

  阮青洲沐浴后便要换药,尉升动作也快,替他换了伤药后,便着手收拾起了桌面。

  “先前殿下让属下去查的有关严慈的下落,关州那边有消息了,说是严九伶的生父严慈,当初是被征进了第六十四支役民队,但五年前因戴千珏下狱一事,关州有过一场动乱,这支役民队在那场动乱中似是无一生还。”

  说完,尉升将换下的布条收来,可另一头恰好就被阮青洲压在臂下。久不见他抬臂,尉升才朝他看了一眼,发觉阮青洲正在游神。

  他又唤了几声:“殿下?”

  阮青洲眼睫微眨,先是瞥了眼窗门,再又将换过药的手臂收在袖下,问道:“回来了吗?”

  尉升收着药罐,被问得愣了神,但能猜到他问的是段绪言,也就应道:“回来了,但伤得不轻,只听大半件囚衣都染了血,回房后也不让人帮着上药,不过属下知会过掌事了,给他免了后几天的差事。”

  阮青洲说:“我没问他。”

  “啊?”尉升这下为难了,“……啊,那个,呃,是……是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尉升也不知道。

  阮青洲没再问,只抬指点了点桌上的药罐:“给他送一瓶。”

  “啊?”尉升稍带些郁闷,还是应了,“……啊,好。”

  着实不知道阮青洲在回避什么,尉升左右想了一番,只觉得这两人各有各的古怪。

  他们一人分明护主有功,却主动领罪惹上牢狱之灾,而另一人特意出面求情,却又要绕着弯子问他的状况。这两人像在赌气可也不是,若要说是尴尬却又别扭,总之就是很奇怪,以至于让人不免开始好奇那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再看一眼阮青洲,他也不敢问,便应声带着药瓶去找人了。

  今日正是上元节,东宫宫人里外忙着,又得了阮青洲的特许,能去庆节观灯,配房里也便只剩了段绪言一人。

  自刑部大牢走过一遭,便等同于半只脚都跨进了鬼门关,段绪言捱着疼痛,半梦半醒地睡过几回,方觉将要入梦,他便翻身将自己疼醒。

  为了不暴露假宦官的身份,更衣、上药……凡是需要旁人近身的事,他都亲力亲为,这么折腾了半个白日,再用最后一点余力接过尉升递来的药后,他便趁着周侧没人,倒头睡下了。

  夜还算静,配房被远隔在热闹之外,连风声都听得明晰。窗上映来的人影静了半晌,段绪言醒后便一直看着。

  看那人影似是带着点月光的晕,朦胧得像要化开了,经风吹过的发影于袍上一扬,恍若还携着点桃瓣的清香。

  段绪言突然惦念起那种味道,又于万籁无声中贪图起这种隔窗相伴的宁静来。他起身靠往窗边,也不说话,指尖轻触窗纱,就像碰到了阮青洲一样。

  发是软的,颈是温的,在窒息中被堵着唇舌舔咬时,还余一点求生的挣扎和呼吸,抱着时是暖的活的。

  他念及阮青洲时,想到的都是这些。

  这双手摸惯了死人和兵刃,似也在贪图这种带着生机的暖,指尖更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影够去,勾出了颈线、喉结,顺道忆着那日阮青洲被拖抱上岸后脖颈处的脉搏,跳突着、搏动着,每一阵起伏都在引他趴伏下去,感受那颗鲜活的心脏。

  他还记得阮青洲的心跳,于是指尖跟着游动到人影的心口处,不知不觉便在那处停顿了许久。

  可人影只稍一动,便同大梦初醒,段绪言骤然缩了手指,才发觉此刻的自己有多荒谬。

  他牵起身上的伤痛,转头往床铺行去,方才摸见被褥,便听窗侧一声轻微碰响,窗上人影跟着惊动了一下。

  阮青洲不慎踢到了脚边的簸箕,惊得身影一滞,恰时身后来了个小宦官。

  那小宦官本想回房偷个闲,哪知方才进院,就瞧见窗边站着个人影,再一细看,竟是太子殿下,他忙慌着上前行了礼,将声抬得又高又亮:“见过殿下——”

  阮青洲着实惊了一惊,又将晃歪的簸箕踢了一脚。

  那小宦官却以为他攒着怒,气都不敢出。

  就听阮青洲随口应了一声,小宦官怯怯地抬首去看,阮青洲一言不发,已是拢紧氅衣,转身快步走远了。

  所幸来晚一步,偷懒才没被抓个正着,小宦官舒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目送那背影,再不敢回屋偷闲,忙又转出了院子。

  ——

  阮青洲还是点着灯睡的。

  喝了汤药本就容易生困,他倚在床榻边才读了几页书册,也懒得下榻,将肩上披的氅衣往床头一放,便侧躺着入了眠。

  稍有醒动时,床头烛灯已灭,阮青洲挪身窝进被中,才觉出搭在榻侧的手被人牵着。他蓦地醒神,睁眼一看,段绪言不知何时进了门,就席地而坐,枕在床沿。

  见他睡颜和静,阮青洲轻抽出手,可指尖方才蹭过那人手掌,却被追着攥紧了。只以为他是惊于梦魇,寻个慰藉,阮青洲由他牵着没再动弹。

  静默良久,阮青洲再没睡意,便微微斜过身子,枕臂躺着,目光正巧落在段绪言单薄的衣衫上。

  再这么睡半宿,大抵是要受寒了。

  犹豫再三,阮青洲还是摸来床头的氅衣,往他肩上披去。可指尖稍稍蹭到肩背,便能触到裹着伤口的布条,一道缠岔了,一道翻折着,包得凌乱又粗鲁。

  阮青洲再又折卷起他的宽袖,瞧那臂上的布条裹得相差无几,只是靠得近了,便更能瞧清布条上渗出的血迹。

  他伸指轻抚而过,伤痕的轮廓在指下勾勒出形,一道交着另一道,当是很疼的。

  “渗着血呢,就不怕把自己弄脏?”

  听得这么一声,阮青洲愣了愣,方一挪眼,才见段绪言正含笑看着自己。

  阮青洲霎时惊得缩了手,又带些羞赧躺回枕上,背过了身:“我说过不用守夜,今夜为何又来?”

  段绪言侧首嗅了嗅氅衣上沾的味道,贪恋着又多闻了几下。

  “那要问殿下方才为何要走得这么快了,”段绪言抬眸看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手指轻攥,阮青洲短促地应了声:“没有。”

  段绪言轻笑:“那就是为了那日我对殿下的冒犯之举前来问罪的,还是说,想亲自看一眼尉侍卫是否把药带到了?”

  手间攥得更紧,阮青洲背身对着人,就是不搭话。

  段绪言颇有意趣地看着他沉默的模样,自知把人惹得羞恼,反还意犹未尽。他道:“说到殿下那药,倒是我见识短浅了些,都不知怎么用,殿下能教教我吗?”

  不过就是涂涂抹抹而已,是个毛头小子都会做的事,但段绪言就是坏极了,不仅要当面打趣阮青洲,还非要用这种蠢傻的借口来招惹他。

  阮青洲自当知道他故意的,但还是认真答道:“将膏药打匀,抹在伤口上便是。”

  段绪言极快地接道:“有些伤我够不到。”

  阮青洲说:“托同寝的宦官帮个手。”

  “东宫没有让人守夜的规矩,眼下宫人都睡了。”

  “那就等明早再上药。”

  “可方才有些伤由殿下碰着,又泛疼了。”段绪言整着袖口,无辜地看向他藏进被褥的背影,“嘶”了好几声。

  阮青洲不吃这套了,只闭眼拒道:“此处没药。”

  谁知段绪言自怀里掏出了药罐:“好巧,出门时偏就顺手带来了。”

  阮青洲无言以对,就是恼,转身拾起床头的书册就往他怀里扔:“要涂药就自己点灯!”

  灯罩笼着点昏黄的光,段绪言单手开襟,将衣衫褪往腰间,正在低头扯着裹伤的布条。

  一旁,阮青洲靠在灯旁将指腹搓热,又勾来膏药,先自手背上打匀了。

  听门外两声轻叩响起,阮青洲转头看向门边,问:“何事?”

  门外侍卫答:“惊扰殿下了,方才属下听殿内似有声响,特来叩问,以确保殿下安危。”

  阮青洲看向身侧那人一眼,随口应道:“进了只狗而已。”

  段绪言手中一顿,弯唇笑了笑。

  那旁,侍卫匆忙请罪:“殿下恕罪,是我等看管无力,属下这就进殿替殿下捉狗。”

  “不用,退下吧。”

  听门外声响远了,阮青洲回过头,带血的布条恰时落了地,他一抬首,目光无意扫过,瞥见大大小小的鞭伤还挂着残血,错落在肌肤上。

  段绪言不拘小节,褪衣解带时总会动到伤,每每碰到翻出的皮肉,呼吸便重了些,半身的肌肉线条随那起伏愈加显然,腰腹间的薄肌亦是紧实,就连手臂绷出的青筋也被光影衬得分明。

  阮青洲想到了虎豹身上特带的野性,可这个词无论如何都不该与一个宦官联系在一起。这回阮青洲当真生了些疑,但眼前这人若真是未被净身,又怎敢明目张胆地暴露自己?

  见阮青洲定着久久不动,段绪言问了一声:“怎么了?”

  如此游着神,属实看得有些久了,阮青洲当即垂了眼眸,淡淡道:“转过去。”

  温热的指腹触上肌肤,避开绽出的皮肉,轻柔地抹着膏药,阮青洲低眸瞧去,又见他肩背上留有些细淡的疤。

  “以前也受过伤吗?”阮青洲问。

  指尖带着润意自脊背划下,蹭往腰侧,段绪言觉得热了。

  他稳了稳声,说道:“在关州跑马练武时留的伤,好几年前的事了。”

  指尖稍停,阮青洲绕往他身前,把前面的伤口一并上了药,可手指自腰腹上划,将将触到胸口时,段绪言气息渐重,胸腹的肌肉更是绷得紧。

  阮青洲当做没看到,说道:“你好像不怕杀人。”

  段绪言只应道:“嗯。”

  阮青洲抬眸看他神情:“为什么?”

  段绪言回望他,神色语调均是平静如水。他说:“殿下心里应当有答案了。”

  阮青洲说:“但我想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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