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压下心底的情绪，淡淡道：“先不论魔族，这次事变，妖族对修灵界提供了重要的帮助，总不至于被说成如此地步。至于孟霆主说的‘阻止’，在下不认为阻止他们需要来闵溪畔。”

　　洛雪看得分明，这些人哪里是想对抗魔王，他们盯上的，分明是妖界！想要对付魔族的话，这些人就该前往魔域，而不是跑到闵溪畔来！

　　孟昌安像是早有准备，被如此反驳也毫不慌乱，道：“洛殿主，修灵界如今皆知妖界之主破坏奈落塔封印放出魔王花遥，眼下四灵女无法聚集，就算是为了百姓，我们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竟是把此行的目的明晃晃地说出口了。

　　在洛雪不善的目光中，他继续道：“花遥现世，魔族横行，就算是动用全部修灵者的力量，也未必能击败他们。何况，这场劫难还不足以也不应该让我们孤注一掷。总要想些方法的。”

　　洛雪道：“所以你们的方法是占领妖界吗？”

　　“不是占领，而是共处。”孟昌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妖界有宝物守护，外界不得侵入，不正是避难的最好去处吗？”

　　洛雪攥紧了手中的灯盏手柄，道：“你既然知道外界不得侵入，又打的什么算盘？”

　　“妖族违反了契约的要求，得不到它的庇佑是理所当然的。”孟昌安说话始终不疾不徐，看上去温和沉稳：“妖族与魔族联手才会害得修灵界落入如此境地，我们在此刻寻求一个安全之所也不过分。何况，若是一直处于弱势，修灵者尚且有反抗之力，那些百姓该如何是好？”

　　直到现在都还在拿天下百姓做挡箭牌。

　　洛雪几乎是咬着牙对站在孟昌安身后表情茫然的少女道：“阿雪，过来。”

　　洛未雪沉默片刻，却也觉得孟昌安说的有道理，她微微摇头，道：“灵主，现在的局势对修灵界不利，我们必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所有人。”

　　“阿雪！”洛雪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他有些失态道：“魔族根本就不是……”

　　“洛殿主。”

　　未出口的话被孟昌安打断，年长的一方眼中是冷淡到近乎冷酷的漠然。“洛殿主莫非还保留着在外游历的天真？或者说，你也被那些可笑又荒唐的言论蛊惑了？想想你的家族，也想一想你的身份。”

　　他的话没有说得特别清楚，可言下之意无非一个——有些事情即便到了死都不应该说出口。

　　——“我希望看到世间再无欺凌、人与人之间再无算计的那天。”

　　那个玄衣少女的话依然回响在耳畔，洛雪的眼中浮现出了那少女淡然微笑着的模样。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地退后了一步。

　　虽然洛雪没有除此以外的任何表示，但在众人眼中，这已经是默认了。

　　“洛殿主深明大义，想来会协助大家前往安全的地方……”

　　周围的人似乎还在热火朝天地说着些什么，可洛雪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肆意妄为的年纪，为了自己的天真和鲁莽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他在巨大的伤痛和日复一日的反省中学会了收敛。

　　无论是洛雪还是连轻舟，都不是那个曾经无所畏惧、满脑子想要彻查真相的雪殿大少爷了。他答应过郑是，要整顿雪殿，要彻查洛家的秘密，要……扫除黑暗，维护闵溪畔的和平。曾经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来的半真半假的话，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像是在胸口上压了一块沉重的石板，压得他心口沉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声音远去了，洛雪好像看到那个脸上带着笑意的少女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消失在了原地。

　　林墨筝说的没错，郑是没有真的看透他。

　　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洛雪无力地闭上双眼，却又在下一刻猛然睁开。

　　那是绝对不属于他们这里任何一人的强大而危险的气息。……是谁？！会出现在这里的到底是谁？！

　　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一个足有两人多高的血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而白衣的青年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悠悠然地站在血人的身侧。扇面上有着一座宫殿的图案，洛雪依稀看得出那是雪殿的样子。

　　这……千秋百画扇？！

　　千秋百画扇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顾乐礼怎么样了？

　　众人的反应不可谓不震惊，事实上知道内情的人已经很焦灼了。孟昌安的眉头微微一皱，但随即舒展开来，他就像以往一样，道：“尘儿，你跑得太远了。”

　　那边的白衣男子收了折扇，十分规矩地行了一礼：“灵主大人，弟子预感魔族有阴谋，唯恐打草惊蛇，不得已才带着化为人形的望灵树前往魔域。如今镇守魔域的高阶魔族已被重创，弟子听说魔王现世，担心她对修灵界不利，这才带着望灵树赶来……情急之下未能及时联络，请灵主大人责罚。”

　　孟昌安颔首，道：“事态紧急，你对抗魔族有功，何来惩罚一说。”

　　那白衣青年正要起身，忽然听到一个冷淡的女声：“且慢。”

　　他抬起头，赤金衣袍的女子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记得孟望尘公子似乎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了，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在操纵这具身体的根本就不是孟望尘吧？”

　　这一次，那青年是真的愣住了。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迷惑的表情，道：“洛灵女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你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响起的铃声让他的意识有些混乱。手中摇着金铃的女子好像冷漠地问了他什么，他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总之，意识回笼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孟昌安的身侧了。

　　洛未雪收起了入梦金铃，眼中的怀疑稍有减轻，只是她看过来的目光依然冷漠。

　　孟昌安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自顾自地安排着进入妖界的事宜，而其他人也没有再提出任何质疑或是反对的意见。

　　一直沉默不语的孟筱芙抬眸看了自己的二哥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闭上双眼。

　　不闻，不问。

　　胡柒早就在事态平稳后慢慢将妖族转移到南涡岛，此刻的他不过是按照林墨筝的吩咐做些收尾的工作。彻查可能产生的怪物后，将一部分修灵者带入南涡岛。只是，他尚且没来得及和那些修灵者说明情况，就碰到了匆匆赶来的花遥。

　　来者身上所爆发出的强烈的魔气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即便是初次见面，胡柒也还是判断出了这个人的身份。鉴于听说过花遥的事情，胡柒的语气带上几分敬意：“您是……魔王花遥大人吗？”

　　花遥微微一怔，似乎没想过在这里能听到这样恭敬的称呼，她下意识点了点头，很快判断出了胡柒的身份：“你是妖主的妖灵，胡柒。”说完这句话，她又道：“浊气加重，孟迟和洛禾对隐祈港下手了。现在隐祈港怪物魔人横行，清城城主不知所踪。”

　　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异变的胡柒愣住了。

　　花遥道：“魔族力量受损，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事态一定不会失控。浊气来自于人们心中的恶念，可如今面对这样的危难，他们的恶念只会更重。”她一向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疲惫，毕竟，从无极奈落那种令人厌恶的地方回来，还要马不停蹄地处理这些糟心的事，不管是谁来都不会太轻松。

　　而且，花遥实在是太累了。

　　只是，这抹倦色也很快被压制下去，花遥果断道：“我感觉到那股气息到了闵溪畔，稍后我的下属会来这里，你现在立即前往南涡岛，守住妖界，绝对不能让妖界被入侵。”

　　“魔王大人，妖主大人和叶愿潇大人现在……”

　　花遥离开前看了胡柒一眼，道：“她们在魔域，不会有危险。”说完这句话，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一种极为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胡柒没有任何犹豫，几乎完全凭借本能地选择了前往南涡岛。这并非全然因为花遥的话，大部分来自于自己的直觉。他直觉自己必须去那里，如果不去的话，那里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

　　花遥尚未赶到雪殿，便察觉到有不少人朝着她这边围过来。

　　按照灵力的强度来看，大部分都是些高阶修灵者。只不过，这些人身上散发的可绝非是普通的气息，那是毫不遮掩的怨憎与杀意。

　　对于这种气息，花遥并不陌生，或者不如说她对此太过熟悉。

　　上千年了，她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或是被义愤填膺地指责，或是被那些大义凛然的人以一种“抱着必死的心态来杀死你”的觉悟攻击，她早就习惯了。所有人都知道对修灵界威胁最大的是魔族，最恐怖的敌人是魔王，但却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最终都死在了自己或同类的手上。

　　是的。死在自己或同类的手上。

　　怨憎、恶念、算计……这些东西凝聚成的浊气一步一步侵蚀了他们的灵体，将原本保有理智的人魔化成最恐怖的怪物。而魔王所做的，不过是在他们被魔化前给他们一个痛快，彻底地了结掉那痛苦挣扎的生命。

　　这种戏码上演了无数次，只是弄到这么大的规模，倒是不容易。

　　又要“拼尽全力”吗？又要来一出“联合起来封印魔王成为救世英雄”的桥段了吗？

　　花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魔域的日子里，她也看过一些人间的话本子。说起来，那个时候她的心情有些微妙。大概是既不想过多地关注人族的事情，又难免会有些落寞孤独。魅影向来是细心的，就从人间找来了不少解闷的小玩意儿摆在她的魔宫里。

　　这其中就包括了那些话本子。

　　花遥对话本子倒是没多大兴趣，要么是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情爱爱，要么就是一身正气大义凛然以苍生为己任铲除邪魔外道的大英雄——哦，在这个修灵界，这里的邪魔外道通常指魔族。

　　别的不提，就说关于魔族的这件事，人族还真是做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统一。无论是修灵者还是平民百姓，除掉魔族绝对是所有人的殷殷期盼。

　　花遥揉了揉眉心，又将周围愈发浓重的浊气炼化了一部分。她忽然感觉有些无力。仗着她不会真的死去也不会说出真相，就这么一直下去吗？

　　看着周围逐渐构筑起来的灵力结界和围过来的黑压压的人群，花遥的神情恢复了冷淡。

　　这是她所选择的道路，甚至拖累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她也放弃了，那她和胡贰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算了，无所谓了。她只要沿着最开始的道路一直向前就好。

　　再也没有其它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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