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民哥……发生什么事了？”

　　“恩澈，你来了？坐。”李泰民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等她坐下，又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像是在空气里生长的无形藤蔓，缠住她勒住她的脖颈。在金恩澈终于忍不住想要打破这沉默时，李泰民终于开口了：

　　“恩澈，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你说。”金恩澈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我……有个朋友，他的妹妹是你当初的同学，他告诉了我……他口中的真相。”

　　“……”金恩澈一开始没有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等她明白过来，李泰民身上那股苍白憔悴像是瘟疫一样传染到了她的身上。

　　“那是真的吗？真的是他说的那样，你的那位……朋友，或者说男朋友，真的干了那些吗？”

　　“泰民哥，你知道吗？”金恩澈试图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失败了，“就在前几天，我对自己发誓，我不会再和你说谎了。”

　　“所以那一切都是真的？”李泰民望着她，像是在乞求一个否认。

　　“我那个时候太小了，也太害怕了……”金恩澈努力解释着，但在李泰民的目光里，她发觉自己的解释是这么的苍白无力，“朴承元他……确实很糟糕……”

　　“告诉我那不是真的。”李泰民荒唐地笑了起来，“我干了什么？我甚至……为一个施暴者澄清了？”

　　“我发誓！”金恩澈激动地举起右手，“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不敢……也不能站出反抗。我需要朴承元帮我在那个学校里活下去……”她抓住李泰民的手，她能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又或者是李泰民的手在颤抖，“泰民哥，你也明白那种感受吧？在学校里，时刻紧绷着神经不安到要窒息的那种感受……”

　　“是的，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李泰民移开了自己的手，“我读书的时候……是作为受害者，亲身经历那种地狱一般的感受。”

　　那一刹那，金恩澈如坠冰窟。她感觉寒冷席卷了自己的大脑，她抑住不住的颤抖，没有办法思考，也找不到任何理由。第一次，她如此后悔当初自己的冷漠。

　　“我不知道，我……”她语无伦次地想说些什么，可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泰民哥，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

　　“他告诉我说，他的妹妹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次。”李泰民说得很慢，好像这些话本身尖刀一般划过他的喉咙，“她至今都没有能原谅自己，那个时候逃开的自己。那个时候，她看到了你。”

　　“我……”金恩澈努力回忆当初的场景，可是那样的场景太多太糟糕，大脑出于保护早就把它们变成了模糊的、从不能回顾的记忆。

　　“她说，你只是站在那里，面不改色，让朴承元早点结束。”李泰民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地审视着她，“他想问问我，你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吗？你从来没有因为这一切而内疚、而痛苦、甚至在噩梦中重现吗？”

　　“泰民哥，我……”金恩澈无助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才能挽回这一切。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我偶尔还会做噩梦。”李泰民再一次打断了她，“我会梦见我又回到那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教室，梦见那张脸……那几张脸……”

　　“泰民哥，不要说了。”金恩澈恳求他，“不要再说了……”

　　“我的那个朋友，明白我遭受的所有这些痛苦的朋友，问我，我怎么会喜欢上你。是啊……”李泰民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

　　“我又找出了当初那位的道歉视频，知道真相后，我又重新看了一遍。”李泰民笑起来，“真可怕啊，怎么能做到这步呢？”

　　“那不是我，是朴承元……”金恩澈徒劳地解释着。

　　“更令我感到绝望的是，折磨你的那些痛苦，那些需要你去见医生的痛苦，从来都没有那孩子的一份，是吗？”李泰民问她。

　　“你是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被愧疚毁掉吗？”他的问句里有某种东西刺痛了金恩澈，“我想要好好地活着毕业，想要好好地生活，为此我想要抛下糟糕的过去，这是我的错吗？”

　　“我不是在责备你，我也不想责备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一定要被傻傻地站出来去做下一个靶子，被嘲笑，被孤立，被像狗一样对待，然后被这痛苦折磨得去死，才能足够吗？你要因为它不是最令我痛苦的事情，而责怪我吗？”

　　“这确实不能说是你的错。”李泰民又回到了他平日的温和样子。

　　“我不是想说这个……”金恩澈烦躁地摇摇头。

　　“这其实应该是我的错。”李泰民垂下眼睛，“是我没有办法……恩澈，很抱歉，但是我们……不要再继续来往了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死亡通牒，像是绞刑架上随风摇摆的绳子，金恩澈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泰民哥……欧巴，是我的错，是我错了……”她拉住他的手，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温柔、寻找一些温暖，“我很抱歉，我会去和她道歉的，我会尽我一切去弥补的……”

　　“不用和我道歉，我明白你也没有办法。”李泰民轻轻地、但也很坚定地拉开了她的手，就像他当初捂住她的双耳对她说“不要认输”时一样坚定，“但我没有办法这样继续下去……继续……喜欢你，就像是背叛了过去的我自己。”

　　金恩澈看着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他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大力地撕成了两半，疼得抽搐，她那颗刚刚小心翼翼捧出来的心，被她自己亲手给毁掉了。

　　“不要哭了，恩澈。”李泰民站起来，轻轻拂去她面颊的泪珠，他依旧是那么温柔。

　　“你怎么可以在和我说了这样的话后……让我不要哭呢？”金恩澈拉住他的手，透过泪水望着他。

　　“综艺……现在结束还不合适，还有年末的合作舞台，我会好好做的，我们努力不要让大家感到不同。”李泰民这一次终于没有抽开他的手。

　　“要怎么样才能办到……让大家感觉不到不同呢？”金恩澈却感到了他温柔之下的残忍。

　　“到时候……到没有办法的时候，就能办到了。”李泰民笑了笑，“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办不到……”金恩澈感到自己的泪水浸湿了他的手，他那双柔软但冷酷的手。

　　“我朋友那边，我会让他保密的。”李泰民继续说。

　　“你要怎么让他保密？你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金恩澈诘问他，“你要怎么说……你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

　　“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李泰民的声音很轻，“我喜欢上了你，但这是一个错误，而我会改正它。”

　　“错误吗？”金恩澈笑起来，“你不用让他保密，你可以让他大肆宣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多么糟糕的人。那样不更好吗？”

　　“你不是，恩澈，不要这样否定自己。”李泰民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站了起来，“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也需要冷静一下，我……要先走了。”

　　金恩澈沉默地望着他，望着他重新武装好了自己，把他的脆弱与苍白遮得严严实实的。“啊，这个……”李泰民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礼品袋，“今天去拜访朋友前，正好看到了这个，觉得应该很适合你，就买了下来。”他把它递到了她面前，“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金恩澈拉住他，像个濒死的人向死神乞求最后的时光，“不等我拆开它吗？也许……我不喜欢呢？”

　　李泰民沉默地停下步伐，他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是想抚摸她的头发，但还是放弃了，徒劳地落了下来。

　　金恩澈缓慢地拆开礼盒，里面摆着一条金黄色的丝带，月亮的金黄色，上面印着小小的星星。

　　“你原来很喜欢的那条不是送给粉丝了吗？我想你也许会喜欢这条。”

　　“你知道啊……”金恩澈拿起这条发带。

　　“我一开始想不通，会这么做的你，那么温柔的你……怎么会和他口中的你是同一个人。”李泰民从她手里拿起那根发带，轻柔地撩起她的发丝，金恩澈能感到他眷恋的手落在她的耳旁，“现在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把这一切都压在你身上的不公平的。我们只是……错误地相遇了。”

　　李泰民用这样一句话宣告了两个人的结束。

　　金恩澈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包厢里，愣愣地出神。她其实早该预见的，她和李泰民的爱情本来就是建立在她一个又一个谎言上。现在一次真相就足以打破这脆弱的关系，就像是水晶建造的宫殿，只要打碎一根支柱，整个宫殿就会分崩离析。她难以想象，如果他知道连他的那次受伤，都包含着预谋好的规划，究竟会对她如何的失望。

　　金恩澈把手里的礼盒放到一边，目光落在了旁边的蛋糕上。她机械地拿起了勺子。咨询师说，甜点能让她的心情愉快。她挖了一勺奶油，塞进嘴里，这次奶油没有上次的甜美，只有一种塑料的怪味，她抑制不住地吐了出来。但那股怪味依旧停留在她的口腔里，她又开始不断地干呕，头发狼狈地沾染了奶油，整个人都缠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味。

　　但这一次，没有人会担心地望着她，为她递来一瓶气泡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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