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孙氏第一次意识到，她生出来的孩子就是她的所有物，不管她如何对待这个孩子，这个孩子都会视她为最亲近的人，更不会记恨于她。

　　若是一般人，只怕会因此而万分心疼那个始终爱自己的孩子。

　　但孙氏不一样。

　　她只想着，既然不管她做什么，这个孩子都不会与她离心，那她就不用有任何的顾忌了。

　　真悲哀啊。

　　一个孩子对于母亲本能的爱，竟然会被母亲视作可以无所顾忌的倚仗。

　　在那之后，孙氏心情好了就给穆珩几个好脸色，心情不好就对他冷言冷语，将他一个人丢在角落里也是常有的事。

　　她是侯府当家主母，就算穆珩身边有乳娘有丫鬟，又有谁敢多言一句？

　　直到后来穆珩年岁见长，孙氏才有所收敛。

　　但再怎么收敛，她也从来都认为，穆珩绝不会与她离了心，他永远都会是那个站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她疼爱兄长的孩子。

　　可现在……

　　孙氏看着身姿挺拔，目光温润，但眼里却再看不到她的影子的穆珩，心虚之下也开始恐慌起来。

　　总觉得，这个她曾以为无论如何都会爱她的儿子，就要彻底离开她了。

　　孙氏无法接受。

　　“老三，你……”

　　孙氏张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多年的习惯下来，对着穆珩，她又哪里能说出什么软话？

　　当然，现在的穆珩也不需要就是了。

　　穆珩淡声道：“至于母亲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母亲您不妨听听，外面有多少人羡慕您有阿妩这样孝顺的儿媳妇。”

　　恐慌，恼怒，心虚……

　　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孙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多年来在穆珩面前的强势，也让她不能容忍自己说软话。

　　“这样的孝顺儿媳妇，我这把老骨头可消受不起！”她怒声道。

　　下一刻，孙氏蓦地闭嘴。

　　她发现，她的小儿子，正用了一种让她觉得陌生又奇怪的眼神深深地看着她。

　　某一时刻，孙氏甚至觉得她的儿子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孙氏才听到了穆珩的声音。

　　“那……”穆珩顿了顿，“便如母亲所愿。”

　　如她所愿？

　　这是何意？

　　孙氏突然心慌起来。

　　心慌使然，她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挽回那即将从她手心里消失的重要的东西。

　　但，穆珩已经朝着她躬身一礼。

　　“惹得母亲不快，纵不是阿妩的错，也是儿子之过，既是如此，儿子就不在这里碍母亲的眼了。”

　　话说完，穆珩俯身抱起圆姐儿，与姜娆对视一眼。

　　“母亲……”

　　他再叫了一声，许久之后才轻声说出最后两个字。

　　“……保重。”

　　然后转身，再不见任何留恋，与他的妻女一起离开了主院。

　　孙氏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

　　若不如此，她担心自己的手就要朝着穆珩的背影伸出，像是挽留一般。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嗓子眼儿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到最后也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直到穆珩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孙氏这才暗暗安慰自己。

　　没事的。

　　老三这么多年来都一直敬着她，她今日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怎么就至于让老三与她生分了呢？

　　这样想着，孙氏才稍安心些了。

　　至于之前想的让姜娆给府里送燕窝什么的，她这时是再顾不上了。

　　这一晚，孙氏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

　　每当她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穆珩看向她时，那个陌生复杂的眼神。

　　多少年来，孙氏第一次为这个不受她喜爱与重视的儿子睁眼到天亮。

　　……

　　转眼就是几日过去。

　　端午节这一日，侯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按着京城的风俗，端午这一日出嫁女是要回娘家归宁的，往年的端午，孙氏都会从库房里挑了许多节礼带着回镇国公府。

　　是的，哪怕镇国公府已经分家，她如今也只是镇国公的堂妹，但每年端午归宁时，孙氏都去的是镇国公府，而非她爹娘兄长所在的那个孙家。

　　出身镇国公府，这是孙氏这么多年来的骄傲。

　　可今日，孙氏却眉头紧锁，直到日头高悬，也不见她让人收拾东西备车。

　　也不知为何，打从一早起来，孙氏这眼皮就跳得厉害，让她有种今儿会有大事发生的预感。

　　而且还是不好的大事。

　　被这样的预感所影响，孙氏一直心神不宁的，又哪里还有心思归宁？

　　孙氏这个做婆母的尚且好好待在府里，赵氏几人又哪里能回娘家？

　　侯府也没有出嫁的女儿需要回来，所以这一日整个侯府上下反而比往日还要来得安静。

　　明明是节日，却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侯府的下人们也一个赛一个的老实，唯恐哪里招了主子的眼换来一顿重罚。

　　赵氏几人对此是不是心有怨言，姜娆不知道，她对于今儿不能回娘家倒是无所谓。

　　反正……

　　过了今日，三房就会过继到穆向武名下。

　　她也早决定了过几日会回姜家小住，更别提用不了多久三房就会分家搬出侯府了。

　　等到搬出侯府了，说不得她还会想念在侯府怼人的这段美好时光呢。

　　所以，对于在侯府的最后这段时间，姜娆格外的珍惜。

　　就算知道晚上那顿家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姜娆的好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一家三口早膳吃了包得小巧的粽子，姜娆便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香囊与长命缕。

　　香囊和长命缕都是姜娆自己做的。

　　她的女红算不得好，但做香囊这种小东西倒也是可以的，不过担心做得慢，早在圆姐儿重生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做了。

　　因着是给圆姐儿佩戴的，这只香囊做得极为小巧，形状是一只摆着大尾巴的金红小鱼儿，虽然针脚不算特别细密，但这只小鱼儿看着也是活灵活现的。

　　对于一个不擅女红的人来说，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做这只香囊费了多大的心思。

　　果然，姜娆才把香囊拿出来，圆姐儿就不由得惊喜地欢呼起来。

　　“母亲，这只香囊好漂亮！”

　　十足的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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