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犯错，我爹让我在这屋里跪一整天。我娘嘴上说做错该罚，但她半夜悄悄给我带烧鸡。”

　　“你吃了吗？”苏叶轻声问道。

　　“吃了。好吃。”姬月白朝苏叶扬起微笑，这是不同于往常的，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苏叶觉得自己的心脏如同被滚木用力撞击，发出一声沉似一声的响，最后汇聚成密集而强烈的跳动，仿佛要从胸口蹦出，甚至有些手脚发麻发软，无力行动。

　　他就这样靠在门框上，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古怪反应。往日里对苏叶观察细致的姬月白因为沉浸回忆之中，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苏叶松了口气，在姬月白出屋之前，努力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平静：“你不是住在无念山庄吗？”

　　“这里是未入山庄时住的，五岁之后基本就都在山上了，偶尔会回来一趟。不过左右变化都不算大。”

　　两人在顺着门廊边逛边聊。苏叶发现，即便只在这里住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姬月白却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十分深刻，看到任何一个东西，都能说出曾经在这东西身上发生的、和自己和爹娘有关的逸事。

　　这样的一个人，会发疯屠庄？

　　越是见过他这副模样，苏叶越发不相信江湖上的传言。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扑簌”声，转头看去，一个略微驼背的老人手上拿着笤帚，淌着杂草冲他们快步走来。

　　老人瘦骨嶙峋，神色阴翳，面色不善，像是来找茬的：“你来这里干什么！”出口的话也沙哑中带着尖锐。

　　姬月白充耳不闻。

　　“你怎么好意思来这里！”那老人紧追不舍，完全忽略了苏叶，对姬月白不依不饶。

　　苏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那啥……”

　　“你这个魔头，整个家都被你害死了，你怎么好意思过来！”

　　“等一下——”

　　“你若不走，老朽拼了这条命都要把你赶离这个家！”说着抄起手中的笤帚就往姬月白身上打去。

　　“等等！”

　　明知笤帚对姬月白造成不了任何伤害，苏叶还是下意识挡在了姬月白的面前。

　　老人的笤帚直冲他的门面刷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苏叶只感觉腰上一紧，人已经被姬月白带到了一丈来远的地方。

　　姬月白呵斥他：“你上赶着送给人打吗，真以为我躲不开？”

　　苏叶乐呵呵：“知道了，你这不就躲开了么，还带着我一起躲开了。”

　　对方这个态度，姬月白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他无可奈何地磨着后牙槽，抬头看对面的老人时，又换上了另外一幅面孔。

　　“曲虹，我忍你容你，是看在你从小效力于姬家的面上，但不代表你能跑到我头上撒野。”

　　姬月白魔名在外，饶是和姬家颇有渊源的曲虹也发憷，紧了紧手上的笤帚杆子，恨声说道：“姬家？这世上哪里还有姬家，只有你一个屠灭本家的刽子手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你怎么还不去死！”

　　苏叶听不下去了：“事情真相如何，你自己不去调查清楚，只一味听信江湖上的风言风语，任由姬月白背上恶名，这种怎么好意思自诩是姬家忠仆的？”

　　曲虹被苏叶一通抢白，瞠视对方：“你又是哪个山沟野寨跑出来的小子，也配在这里跟我说话？”

　　“山沟野寨跑出来的也比你讲道理！”

　　姬月白皱眉：“曲虹，我今天姑且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我把你连人带行李扔出姬家。——游兆，把人带走。”

　　苏叶瞪眼看着曲虹被游兆提溜走了，心中仍然气不过。

　　两人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姬月白掐了一把苏叶的腰，问道：“怎么火气这么大？”

　　“他话说得太过分了，我听不惯。”

　　姬月白挑眉：“说得也没错，江湖上就是这么传的，比这厉害的都有呢。”

　　苏叶反驳：“那些不一定对！”

　　“你怎么知道不对？”

　　“因为——”他说话戛然而止。

　　两人现在离得极近，再往前凑一点，鼻尖就能碰上，苏叶甚至能看清姬月白眼睑上的长又密的睫毛。

　　充斥他大脑的怒气忽然消失无踪，苏叶脑子短路，目不转睛地盯着姬月白的双眼，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欲/望，催促他朝对方靠近。

　　他目光逐渐向下，停在了姬月白的双唇上。

　　“小苏叶，你再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亲你的。”姬月白略带沙哑的戏谑语调钻进苏叶的耳朵，让他猛地一惊，彻底清醒。

　　他脸蛋“腾”地涨红，急惶地扒拉下腰上的手。

　　姬月白知道逼得太紧会有反效果，于是放开对方，若无其事地带着人继续在姬家的旧宅闲逛。

　　苏叶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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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一趟姬家之后，他就有些魂不守舍。

　　刚回了客栈，就一头扎进白唐的屋子，失魂落魄地神游。

　　倘若最开始他看到姬月白的笑容后心脏狂跳，还能说服自己是被美色所误，后面两人距离极近，他涌上想要亲吻对方的冲动，已经足够引起他的警惕了。

　　他仔细一想，发现最近的状态也不大对劲。

　　他总会不自觉盯着姬月白看，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看到他后会脸热心跳，甚至刚才想啵他一下……

　　各种情况放在一起，最终的答案呼之欲出。

　　苏叶捂脸，心底存着的那种隐秘的可能，让他不敢去深究。

　　“呃啊——”他捂脸呻/吟。

　　这个答案对于一个直男来说，不啻是人生之中巨大的冲击。

　　不，还不一定！

　　没准是吊桥效应呢！

　　苏叶猛地看向白唐。

　　“小白糖，我问你，你有没有和人经历过那种紧迫又危险的时刻？”

　　白唐满脸莫名，实话实说：“上次在归元教，被关在笼子里，别人拿箭指着我们算不算？”

　　“算！那你之后见了游兆、阙北斗，或者姬月白，会不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没有。”白唐头一歪，困惑地问，“公子为什么这么问？我为什么见到他要心跳加速？”

　　“就是，就是，在共同经历危险时心跳加速，有可能会误认为这个感觉是对对方的喜欢，这样？”

　　白唐苦思冥想，还是没能理解苏叶的解释，只道：“喜欢不喜欢，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肯定知道，比如想一直靠近她，看到她会开心，想……想亲她……之类的。”他说着说着脸颊开始发烫。

　　苏叶听了白唐的举例，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又一箭。

　　他摆摆手，神情萧索地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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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月白在房里看书，苏叶暂时不想面对他，便转身朝楼下走去。

　　客栈已经打烊，掌柜在楼下拨算盘记账，整个大堂空空旷旷，他担心在这里遇到下楼的姬月白，索性朝后厨走去。

　　小二和厨师正在后厨吃晚饭，见苏叶进来后擦了额擦嘴，问道：“客观您要做点宵夜吗？”

　　苏叶摆摆手：“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就来坐坐。”

　　那两人便继续边吃边聊。

　　“我接着跟你说。那王家的大儿子说他喜欢那男人后，家里所有人都反对，那是老大哇，传宗接代都得靠他，怎么能没有子嗣呢！”

　　苏叶一愣，佯作喝茶，悄悄竖起了耳朵。

　　厨师说道：“要我说就是这么个理！他得考虑自己的身份！”

　　小二摆摆手：“你听我说完！后来那大儿子不知道从哪里看上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好上了！没过多久，王家知道了，把人硬生生给拆散，迅速给大儿子说了个亲，拘着他要押他成亲！”

　　“这……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可不！那大儿子大约也是这么想的，被关了个把月后，自己找机会逃出去了，直奔他相好家里，去了却没找见人，问了周围的邻居，才知道他相好的遇上武林中人的械斗，被误伤到，没过几天人就没了！”

　　苏叶和厨师齐齐倒抽一口气。

　　小二说着摇摇头：“那大儿子知道后郁郁寡欢，得了场风寒，撒手人寰了。一家子人原本想把他拉回正途，力使过了，加上天灾人祸，最后啥都落不到，何必呢。所以要我说啊，管他劳什子是男是女，现在世道这么乱，今天活着，没准明天就被哪场斗殴波及，死不瞑目，心愿未了，到了奈何桥上，喝汤都不甘心。”

　　小二和厨师吃完了晚饭，把碗筷洗干净就回厢房去了，苏叶独自一人留在厨房，思索小二最后那段话。

　　沉思良久，又有人进来，原以为是姬月白，定睛细看，却是消失了一整天的阙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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