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筠还沉浸在变成人形的稀奇感中，他不再执着于自己的尾巴，转而开始研究双腿。人腿比小鸟长太多，他习惯了蹦蹦跳跳的行走方式，走两步就下意识想蹦一蹦，可人形时平衡很难掌控，一跳就头重脚轻，总会往前后倒，吓得他想扇翅膀——人形还没有翅膀，他只能伸手臂。

　　蒙特扶着他，让他慢慢来。景筠两只手被他握住，全身大部分重量都交到他手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偶尔身体一歪，蒙特立刻帮他站好。这样走了几圈，景筠渐渐适应了这双腿，两条腿分开，走路不再总跳起来，身体也能保持平衡。

　　他松开蒙特的手，自己在床上走起来，手臂开始时平举起保持平衡，走到一半慢慢放下来，连续走了一整圈，没有摔倒，没有跳起，只在最后两步时稍微倾斜了一点点，很快就自己调整过来。走回起点，他抬头看向蒙特，眼睛亮晶晶的，满眼期待。

　　蒙特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景筠很棒，学得好快。”

　　小鸟两眼一弯，高兴地笑起来。

　　变成人形以后，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从红色变成了深褐色，蒙特猜或许是身体自然而然的伪装，但现在一高兴，又隐隐透出些红，看起来不像小鸟，倒像只兔子。

　　红眼睛小鸟往前一跳，被蒙特精准接住。他坐在蒙特手臂上，笑声止住。

　　蒙特：“怎么了？”

　　景筠摸了摸肚子，“饿。”

　　中午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折腾许久，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窗外太阳西斜，霞光漫天，马上就要落下去，的确到了该吃东西的时候。

　　蒙特说：“好，我们去吃晚饭。”

　　他抱着景筠，想了想，为了防止能量耗尽，小鸟中途突然变回原形，他挑几块魔法石装上，关上门窗，离开旅馆。

　　事实上，旅馆里也提供餐食，只是蒙特先前尝过，味道一般，他自己吃尚且觉得难以下咽，就更不能给景筠吃了。

　　况且王城里美食很多，不必委屈小鸟吃那些。

　　蒙特熟门熟路找到一家店，落座。这儿的人都比较高，桌椅尺寸依据他们体型打造，也很高，蒙特身为龙自然是可以接受的，但景筠的身高就有些不够了。

　　蒙特按照人类的做法，把他放在椅子上，他就只有眼睛以上高于桌子，一双深色眼瞳迷茫地望着桌面，举起手。他够不着。

　　食物一盘盘端上来，景筠闻到香味却吃不到，有些着急，他望向蒙特，想了个办法，“我变回去？”

　　“不用。”

　　他们化作人类的样子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掩藏身份。人类没有见过精怪，没见过龙，在人类的观念里，他们是传说中故事里的生物，并不存在于世间。龙已经有数百年没有用真身涉足过人类领地，如果贸然现身，势必会引起一场风波。景筠是凤凰，是这片大陆的人类从未见过的物种，以原形面对他们时倒没什么，顶多被当成从未见过的小鸟——这世间没见过的生物有无数种，一只鸟并不算奇怪。可一只能变成人形的鸟就不一样了。

　　他会被当成异类，妖怪，洪水猛兽，人类会下意识恐惧并驱逐他。若他能像龙这样强大倒也不怕，人类不但不敢欺负他，反而会尊敬他，推崇他。

　　但景筠才刚刚能够自如变回人形，他甚至不会飞。蒙特不想冒这个险。龙当然可以保护他，这项工作对龙来说毫不费力。只要一口龙焰，整座城都会消失在烟火中，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他。可是景筠喜欢这里，以后还会想来，他不能毁了这里。

　　小鸟会伤心。

　　蒙特把景筠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这下高度足够了，小鸟的视野开阔起来，桌面上美食一览无余，他开心地晃了晃脚尖，“谢谢蒙特。”

　　“不客气。”

　　蒙特说：“想吃哪个？”

　　景筠指一个自己想吃的菜，蒙特便喂他吃。他变成人形以后比原形时吃得多一些，与体型成正比，不过跟龙比起来还是很少。等他吃饱，说吃不下了，蒙特便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龙胃口大，不受形态限制，满桌子的菜肴在腹中不过占一半位置。若是放开了吃，一座山也不够填饱肚子，不过他们并不需要吃那么多，只要能够维持日常生活，不饿就够了。

　　蒙特又要了一杯牛奶，给景筠边走边喝。

　　天色渐暗，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月上梢头，夜空只有几片云彩，完全挡不住星光，深蓝色夜幕在眼前展开，一条流动的，闪着光的河流静静在天上流淌。蒙特抱着景筠走出去，街道上也有一条“河”。

　　许多人手里提着灯，有的举着小火把，他们排成整齐又散漫的队伍，提着星星点点的光，朝同一个方向走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景筠拽着蒙特的衣领，他觉得那些人手里五颜六色的灯很好看，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光在跳跃，小鸟也喜欢跳。“他们在做什么？”景筠好奇。

　　蒙特也不清楚，他随手抓来一个人，“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路人脾气好加上现在心情好，并没在意他的突兀，打量他们一番，笑着说：“是外乡人吧？”

　　蒙特：“是。”

　　“怪不得。”路人说，“明天我们这里要举办祭祀，你们应该听说了吧？”

　　“嗯。”

　　“祭祀前夜，大家会先办一场灯会，喏，”他努努嘴，“就像这样，一起先热闹热闹，庆祝一下，也算是为明天做准备。”

　　蒙特明白了，“多谢。”

　　“客气。”路人手里提着两盏灯，一盏普通的圆灯，一盏彩绘玻璃灯，蜡烛一点燃，就发出不同颜色的光。

　　景筠很喜欢，一直盯着看，眼睛跟着灯转，差点把自己转晕。

　　蒙特捂住他的眼睛让他歇会儿，问：“这灯是在哪里买的？”

　　路人给他指了个方向，“那儿。”

　　他再次道谢，路人摆摆手，跟上游行队伍又唱又跳地走了。蒙特和景筠一起去买灯。

　　景筠挑挑拣拣，最后买了一盏和路人差不多的灯。老板说可以帮他们点燃，蒙特拒绝了，于是被送了一盒火柴。但火柴也没用上，蒙特用身体挡着人群，仗着夜色漆黑，人类都忙着游行，没人注意，他悄悄呼出龙焰，用自己的火将蜡烛点亮。

　　火一燃烧，光从分割好的不同彩色玻璃块中透出来，形成一圈五彩斑斓的光块，还会转圈。蒙特原本想替景筠提着，但小鸟爱不释手，偏要自己拿，灯不重，他也就随他去了。

　　人群在歌唱，唱不知名的调子，听起来很古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的灯有各种颜色，映在地上，墙壁上，玻璃窗上，和彼此的眼睛。有的人拿着火把，靠近时能够感觉到温暖，橙红色的火光比灯照亮的范围更大，能看清笑容的每个细节。

　　夜很深，天空星光闪闪，月亮悄悄隐去了身影，只剩遥远而璀璨的星星。天上是浮动的银河，地上则是由人类组成的灯海。他们汇聚到一起，衣着不同，颜色不同，快乐却是相通的。

　　不多时，这条队伍里又多了一条龙和一只凤凰。蒙特和景筠也加入了其中，景筠提着他的灯笼，坐在蒙特怀里，模仿人类的歌声。他的模仿能力很强，尽管听不懂，也能模仿他们的发音，很快就可以跟上队伍的节奏。

　　人声鼎沸，歌声夹杂欢笑声脚步声，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间或发出碰撞声，但矛盾很快消散。街道有些乱，光也杂乱，两边房屋里的灯光和道路上的光混在一起，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但轻灵的声音在蒙特耳畔响起，景筠似乎天生就适合唱歌，他的声音甜且空灵，如一泓清泉，一瞬间洗去了四周的嘈杂喧嚣。

　　他的灯晃晃悠悠，缤纷光彩转呀转，一道排列颠倒的彩虹出现在蒙特眼前。

　　龙向来孤僻，连山洞都要选离其他龙最远的那一个，对热闹避而远之，冷清反而更让他舒服。

　　游行队伍吵闹拥挤，叫蒙特颇为不适，若是以前，他会待在旅馆里蒙头睡觉。但有景筠在他怀里，他就觉得自己或许也可以试一试。

　　奇迹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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