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能看到它吗？”草丛里，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看到了。”另一道声音回答他，同样是压低了的。

　　“嘘。”

　　话音刚落，一声破空声响起，只听扑通一声，一只毛色斑斓的野山鸡只来得及发出短促鸣叫就猝然倒地，惊起一群飞鸟扑簌簌飞起。倒地的野鸡双脚抽搐两下，不动了。仔细一看，只见它脖子靠近后背的位置插着一支金色短箭，箭尖深入，箭尾是个小鸟图案。伤口源源不断地冒着血，不一会儿便染红一片。

　　片刻后，树丛中响起窸窸窣窣声音，随后浓密枝叶轻动，出现一个口子，两个少年从里面钻了出来。

　　先出来的是一个金发少年。他长着一头微卷长发，眼睛是蓝色，背上背着箭袋，看起来年龄约有十七八岁。

　　出来以后他并没有急着去看猎物，而是回头伸出手，从里面又拉出来一个黑发少年。

　　黑发少年手里拿着弓，年龄差不多十六七岁，比他稍小一些。两人身上穿着款式相同的衣服，身量相仿，气质却完全不同。

　　金发少年眉骨高耸，眼窝深陷，瞳孔呈碧蓝色，很容易叫人联想到大海。他面带微笑，一手提箭袋一手揽着黑发少年的肩膀，长卷发随意披散身后，整个人如同一团灿烂但不刺眼的阳光；黑发少年脸上也有笑意，只是不如他明显，一头黑发被高高束起，用暗金发带绑起来，戴上金色发冠，中间还嵌了块宝石。

　　他皮肤很白，细腻晶莹宛如雪一样的白，站在光下又如同一块剔透明亮的玉，散发莹润光晕。大约因为种族不同，他的五官不如金发少年深刻，但同样立体，棱角日渐分明，脸颊尚且还带一丝稚嫩青涩，眉眼已经愈发具有成熟表象，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清亮透澈，鼻梁挺拔，唇形削薄。不说话面无表情时显得有些清冷不好接近，一旦开口并露出笑容，便有如春暖雪融，万物复苏，叫人不由自主感到欢喜。

　　“小鸟，”金发少年搂着黑发少年晃晃，“你的箭术越来越厉害了。”

　　景筠眼睛弯了弯，“最近一直在练习。”

　　“我记得你上个月才开始学。好快。”

　　春末，林间草地郁郁葱葱，泥土松软，踩上去没有声音。他们走到猎物跟前，景筠踮脚避开溅落的血，转头寻找可以把猎物挑起来的工具。他爱干净，金发少年，也就是阿尔，倒没那么多讲究，直接上前把野山鸡捡起来，拎着翅膀用藤条捆住，“走，我们的午饭有着落了。”

　　他们熟门熟路来到一条湖边，阿尔拔出短箭，在水里洗干净上面的鲜血，擦干净，放回箭袋。景筠递给他一柄匕首，接下来他开始处理猎物。景筠会飞会爬树，负责摘果子。

　　这里算得上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是偶然发现的。

　　自从认识以后，阿尔就经常来找景筠玩。他比景筠大几岁，人鱼的成长速度又比小鸟快，在海里自由游荡，见识格外广，经常给小鸟讲故事，带海底那些不知是谁遗失的宝藏。景筠也会送他礼物，大多是陆上的果子、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他跟布莱学了些小玩具的做法，用来打发时间——还有许多亮闪闪宝石，人鱼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这样一来一往，他们的关系便越来越好，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友。

　　阿尔不太喜欢见到龙，每次一有龙出现，他就会下意识藏起来，不叫龙发现。景筠一开始以为他是因为害怕，但看他神情又不像。而且他并非见到所有龙都会躲，有时他们玩得晚了，蒙特来接景筠，人鱼就没有躲，还和蒙特打招呼，随后在岸边跟小鸟说再见，等下一次再来岛上见。

　　没办法，人鱼住在海里，总不能叫不会游泳的小鸟下去找他。

　　景筠认真观察后发现，阿尔只会躲着艾文和艾诺。

　　他问阿尔为什么。人鱼吐了吐舌头，“呀，被你发现了。”

　　景筠说：“你很怕他们吗？但他们应该不会欺负人鱼的。”小鸟认真替龙们解释，“他们只是看起来比较凶，实际上脾气很好，不会随便欺负别人。”他以为人鱼是怕艾文艾诺的长相。

　　阿尔扑哧一笑，剥一颗葡萄塞他嘴里，“谁跟你说我怕他们了？”

　　景筠一边脸颊鼓起，下意识嚼了嚼，“不怕？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想见到他们？”

　　“嗯。为什么呀？”礼尚往来，景筠也剥了一颗葡萄给他，被人鱼一口吃了下去。

　　“因为，”阿尔转头看看，没有龙过来，他叹了口气，“因为他们好烦。”

　　景筠更不明白了，“为什么呢？”他每天和艾文艾诺相处，两条龙都对他很好，既有耐心又很好玩，虽然食物味道一般，但小鸟依然觉得他们很好。怎么会烦呢？

　　阿尔摇摇头，高深莫测道：“我和他们有过节。”

　　至于是什么过节，他没说，景筠以为他不想说，便没问。

　　小鸟从此便记得阿尔不想看到艾文艾诺，当看到龙兄弟，有时候阿尔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提醒阿尔快走。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在海边，阿尔往水中一跃就消失了。但也有的时候不一样，他们偶尔也会到岛上去。人鱼对岸上生活总是好奇的，越是没去过的地方越是想去，就时不时跟景筠一起去岛里面玩。最开始在森林外围，后来越来越大胆，往里面不断深入，结果有次刚好碰到艾文艾诺到林子里不知做什么。一看到他们身影，景筠拉起阿尔掉头就跑。

　　他们对树林深处都不熟悉，拉着手闷头乱跑，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直到感觉龙的气息彻底消失才停下来。景筠停下撑着膝盖喘气，阿尔也跑得气喘吁吁，人鱼用双腿走路本就不便，跑这么久对他而言更是艰难，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往后靠去，结果身后的树丛原来是空的，只有一层，他后背一空，不受控制向后倒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景筠立刻伸手想去救他，结果忽略了他下坠的力度，自己也被带倒了。

　　他们身后是个小坡，一鱼一鸟从坡上直接滚了下去，最后撞到树丛停下来，差一点点就要掉进水里。

　　景筠摔得灰头土脸头晕眼花，感觉头顶全是星星，躺在地上缓了好久才缓过来。而阿尔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人鱼向来整齐柔顺的头发变得乱七八糟，夹杂草叶树枝，脸上灰一块红一块。

　　看到彼此的惨状，他们先是一愣。景筠指着阿尔的头发，“阿尔你……”

　　阿尔也看看他，从他头顶摘下一片叶子，不甘示弱道：“你也有。”

　　他们瞧瞧对方，再瞧瞧自己，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声，另一个也跟着笑起来。捂着肚子笑了好半天，景筠差点笑岔气，好不容易停下来，“好了好了，我没力气了。”

　　他揉揉脸，低声念叨：“不能笑了不能笑了。”

　　阿尔说：“我也没力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等笑意彻底消失，他们才互相搀扶着起身，来到湖边洗脸，顺便彼此帮忙把头上的草叶清理干净。

　　只是杂草容易清理，灰尘却不容易。他们没有带换洗衣服，也不知这是哪里。阿尔嫌弃地扯着自己的衣服，“好脏，不想要了。”

　　他作势想把衣服脱掉，反正他是人鱼，这里有水，他直接跳进去就行了，有没有衣服都一样。

　　景筠也可以变回原形，他的羽毛没有脏。不过他没有。他阻止阿尔，“不用。”

　　阿尔：“可是好脏。”

　　小鸟也是突然想起来，“我可以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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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筠那时传承记忆复苏了一小半，最近开始在梦中学习法术，刚学到最简单的清洁法术，还没实验过，正好碰到这种情形，于是当着阿尔的面实验了一番。

　　他伸手捏了个法决，指尖轻点，两身衣服瞬间变得干干净净。

　　阿尔眼睛瞬间睁大，视线来来回回在彼此身上转了好几圈，最后扑过来一把把景筠抱起原地转圈，“你也太厉害了吧小鸟。”

　　他比景筠高一点，力气算不上大，好在小鸟体型小体重轻，抱起来毫不费劲。他又感慨：“小鸟，你好轻啊。”

　　说着抱着景筠跳了跳，景筠惊呼一声，“阿尔，放我下去！”

　　阿尔笑嘻嘻的，假装听不见，就是不放，抱着他继续转圈，结果没几圈把自己也给转晕了，手一松把小鸟放下来，齐齐跌坐在地。

　　人鱼干脆往草地上一躺，不动了。

　　“好晕。”景筠捂着脑袋，肉眼看到的景物全都在转，阿尔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他甩甩头，变回了一个阿尔。

　　阿尔仰着脸，“我也好晕啊。”

　　他们一个坐一个躺，休息一会儿恢复精神，便开始找回去的路，奈何都没来过此处，连方向都找不到，绕湖转了两三圈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从哪儿掉进来的。

　　最后景筠是通过鸣叫声，把正在四处寻找他的蒙特叫过来，这才把他们成功救出。

　　龙以为经此一事，他们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景筠和阿尔商量了一下，觉得那里龙迹罕至，安静，风景好，而且还有一面湖，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于是便把那处当成了一个“秘密基地”。

　　一直持续到现在。

　　十多年过去，他们都已经长大，却依然是朋友，秘密基地也依然是秘密基地，既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阿尔处理好野鸡，景筠也抱着一堆果子回来了，很快，一顿野餐就在他们手中逐渐成型。

　　吃饱喝足，阿尔懒洋洋地躺在树荫下晒太阳，变出尾巴泡在湖水中，他招呼景筠也过去，小鸟却没动，反而站起了身。

　　“怎么了？”人鱼掀起眼皮问。

　　“我好像听到蒙特的声音了。”小鸟侧着耳朵，不确定道。

　　阿尔还没来得及回话，他们头顶便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人鱼一怔，小鸟却露出了笑容。

　　景筠抬头看向天空，阴影逐渐缩小，落到地面时凝成一个成年人大小的黑影，站在小鸟面前，比小鸟高了一头，几乎将他整个身体罩在影子里。

　　然而景筠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他被蒙特搂进怀中，场景和多年前龙在这里找到迷路的他时重合，笑容也重合，“你是来接我的吗？”

　　连话也是差不多的。

　　蒙特“嗯”了声，伸手想把他抱起来。

　　小鸟看了一眼阿尔，人鱼一副“好吧好吧”的表情，默默把头转过去。少了旁观者的视线，景筠这才张开手臂，自动搂住蒙特脖子，“有事吗？”

　　“嗯。”龙抱着他掂了掂，“我为你买了礼物，想让你看看喜不喜欢。”

　　“好吧。”

　　景筠朝人鱼摆摆手，“阿尔，我先走啦！再见！”

　　人鱼举手晃晃，接触到黑龙深不见底的眼神，挑衅似的挑起一边眉，“明天见，小鸟。”

　　“嗯！”

　　蒙特收回视线，唰得张开翅膀，彻底隔绝人鱼的视线，接着腾空而起，抱景筠离开了这里。

　　巴啦啦能量——长大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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