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尚捋捋胡须：“文人傲骨，非一朝一夕之功。此处可交往下去，如今最重要的，是王爷想要中原, 还是西北？”虽然安王自立门户了，但是众人还是唤作王爷。

　　秦易有些惊讶：“西北虽然近, 但如今正是两军酣战之际, 王爷会想要去淌那道浑水？”

　　若论安王的性子，恐是不会。但如今拿下西南的是甄重曜, 平日里最是刚愎自用的一个人。局势越乱他越喜欢，觉得那样才能施展才华。甄重远思索片刻：“既是诸位都同意回去，那明日一早就启程回萧城。卢先生, 还要麻烦你走一趟。”

　　朱慈他们是文人, 自然需要文人走这一趟。卢尚应下, 郭老四自请护送卢尚过去。

　　商议完这件事后, 众人正待商议回去之后的打算, 方净忽然快步行来，附耳在甄重远耳边说了几句话。

　　甄重远脸色一变，让他们先议着，起身便走。

　　秦易刚拿起了堪舆图，见到甄重远匆匆离开，一脸惊讶：“老大这是怎么了？”

　　郭老四也不知道，但甄重远不主动说的他也不问，拉着秦易坐了下来：“我们还是来商量下回去的事宜。”

　　卜一听见严幕僚再次上门找了连珞珞，甄重远心里头蓦地一紧。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就连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也敢擅闯？

　　甄重远从不轻敌，出去的时候就召了暗卫和护卫兵跟上。他嘴角紧紧抿着，握紧了自己的佩剑。若是他敢动连珞珞一根毫毛，他今日绝对不会放过他！

　　细细的脚步声逼近了厨房。这座厨房本就是为客官们自己有需求而单独设下的。严幕僚方才来的时候，就已经暗暗吩咐人将其他的人清理了出去。厨房后面一小片竹林，风一吹，扑扑簌簌的竹叶声响起，掩去了轻而急包围而来的脚步声。

　　两个身手敏捷的暗卫从屋后绕过，一左一右地用蒙汗药帕子放倒了门口守着的侍卫。甄重远走上前去，一脚踢开了厨房的门。

　　门哐当一声打开，弹到墙壁之后又反弹回来。甄重远握紧剑柄跨入其中，看清里头情景的时候却愣住了。

　　一张方桌支在里头的空当处。方桌正中放着一只铜锅子，正咕噜咕噜滚着，冒着腾腾的热气。桌上琳琅满目摆了许多样生的菜肉果蔬。严幕僚从锅子里夹起一块红褐色的鸭血，吹了吹，轻轻一咬。入口的那一刹那，他端起酒杯，闭起眼一饮而尽。两行清泪却顺着眼角滑落。

　　门口传来这样大的动静，严幕僚也没甚反应，桌上那么多菜他都不动，只是不住地吃着鸭血和鸡杂，满脸涕泪也顾不上，依旧一口菜，一杯酒一杯接着一杯。

　　而连珞珞就立在桌边不远，静静地看着他。听见门口的动静，她转过头来，眼圈儿也有些红。

　　甄重远快步上前去，握住连珞珞的肩膀，紧张地逡巡了一圈她身上：“没事吧。”

　　连珞珞摇摇头，看向依旧故我的严幕僚：“没事。他只是求我帮他做菜而已。”

　　甄重远看了一眼严幕僚，面色沉静，半揽着连珞珞走了出去。两个人走到背处，甄重远转过身来，双手握住了她的肩，牢牢地盯着她：“真的没事？他没对你做什么？”

　　“真的没事。”连珞珞回望着他的眼睛，“我到萧城的路途上，曾在他家吃过一餐饭。当时他并不在，只有他父母和胞妹在家。因着其他人刁难，我出手帮了一把，恰巧就做了鸭血和鸡鸭的下水。他母亲找我讨要了做这些的法子，曾经做给他吃过。所以，他那日吃到那毛血旺后，才会来寻我。”

　　甄重远脸色依旧不好，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他父母不在了？”

　　“据说当时他在京城病了一场，他父母专程赶来照顾他。京城花费多，待他好了二老便回乡了。”连珞珞叹了一口气，“这场病终究是影响到了他，这次春闱只中了二甲后头。他回乡后，发现村子被洗劫一空，据说是山匪干的。后头他报官后才知道，那些山匪原是县令在后头撑腰。京里又传来了考官的事，说是这回春闱名次全部取消。一怒之下，他投入了叛军。而他的父母胞妹，一直没有音信。”

　　甄重远刚要说话，厨房里忽然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两人转头去看，只见严幕僚歪歪倒倒地走出来。他似是辨认了一下，朝着甄重远他们的方向走来。

　　甄重远眸色略凛，将连珞珞护在了自己身后。

　　严书明在他前面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七将军，我此番前来，多有冒犯。今日之事，多谢车公子相助，在下想要当面与车公子郑重道谢。”

　　甄重远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严书明身上，半晌，才侧开了半个身子。他的左手扣住暗器，右手仍旧紧紧握着剑柄，随时准备着。

　　严书明看到甄重远身后露出的连珞珞模样，深深地弯腰鞠了一大躬：“今日多谢车公子了我一愿，无以为报，只能……”他顿了一眼，看了甄重远一眼：“告辞！”

　　一语言罢，严书明直起身来，冲着甄重远一拱手，自己偏偏倒倒地朝着前面去，一路走一路唱着：“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颂咏声越来越高，惊飞了林中鸟儿。叽喳声后，万籁俱寂，只听簌簌竹叶声，映着被云遮挡了一半的太阳，一片萧瑟。

　　次日一早，众人正要出城之时，几匹快马疾驰而来。

　　领头的人翻身下马，冲着甄重远揖礼道：“七将军，我们大公子修书一封，特命我交与将军。”

　　大公子是朱慈，平日里他的下属都是这样叫的。甄重远接过拆开，刚看了几行，抬起头来看向他：“请转告贵公子，那我就一月后再来赴约。”

　　那人记了下来，又转头朝自己的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拿了一个竹篮过来。那人拿过包袱：“不知车公子是哪位？”

　　连珞珞听见还有自己的事，从马车探出头来。

　　那人郑重将竹篮提过来：“此乃严幕僚要小的转交车公子的。幕僚说，昨日扰了车公子，不过一些土产，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连珞珞看向甄重远。甄重远上前接过了竹篮：“多谢严幕僚好意。告辞！”说罢，他将自己的马交给方净，自己上了车：“启程。”

　　车马开动起来。待得驶出了城，甄重远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竹篮。只见里头放着两只小罐子，并其他零零总总许多干菜。

　　甄重远揭开罐子，放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凑上去，嗅了嗅还是不得其法，拿给连珞珞：“你瞧瞧这是什么？”

　　连珞珞接过来细细一打量，再一闻，立刻笑道：“这是腌的豆腐乳。可以直接就馒头这些吃，还可以在吃锅子的时候调些当酱料。我自己也腌了一些，不过与他这个不同，他这里面加了黄酒，我那是糟的。”

　　甄重远细细听了，又打开另一个，看了半晌：“这又是什么？”

　　连珞珞凑上去看了一眼，笑着道：“这不是薏米吗？这薏米可真好，今日晚间我就给你们熬些薏仁红豆粥。”

　　她笑着看向甄重远，却见甄重远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脸。连珞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她刚碰到自己的脸，就被面前的人搂进了怀里。他的吻落在她的唇角，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是不是让他帮我们说话了？”

　　连珞珞心中一荡，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你在说什么啊？”

　　“若非如此，他不会专程送了豆腐乳和薏米来。如意如意，如你的意。”甄重远又轻轻吻了一下她，“否则，今日朱慈怎会送了那封信来邀我下月来参加穆行的寿宴。我与他们，可没如此交情。”

　　连珞珞脸微微红了起来，垂下眼帘：“好吧，我承认。不过不是我提的，是他主动提的。我想着，也能帮上你，这才答应的。这回是我自作主张了，我应该先告诉你的。”

　　“珞珞。”甄重远郑重地说道，“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他会对你不利，所以这回才让方净他们跟着你。他们只是护卫你的安全，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一切有我。”

　　连珞珞轻轻应了一声，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我知道的，没给你添乱就好。”

　　甄重远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你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一座会仙楼都抵不过。我想想，再加千亩良田怎样？”

　　连珞珞眼睛一亮：“我正要和你说呢？我想着，不如就让营里众人垦些菜地种些菜蔬吧。还能养些鸡鸭，可比买便宜多了，还不怕涨水。”

　　甄重远本是有心逗她，瞧见她如此，不由嘴角勾了勾，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辗转：“你呀，说两句总能绕回到你的老本行。”但是看到这样的她，他心里熨帖极了：自打母亲离开后，他总算，不再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引用自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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