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罗艽这张漂亮的脸打上一个大红叉。◎

　　缘之一事, 偶尔讨巧。

　　往往一意之差，境遇万千。

　　倘若那夜，图小乐遇见的并非罗艽, 那她此刻应当已在祭台上了。

　　罗艽是她此刻暂时的生路。

　　而罗艽也定不会意料到, 彼时随手相助，会让她的人生变得这样翻天覆地。

　　翻天覆地到……让她在今生身死之后、时隔百年, 再回人间。

　　*

　　大抵今日为出师游历第一日，罗艽对什么都兴致冲冲；又或者适才看了那店小二塞来的江湖小册子，才心有启发。

　　“凡大侠者, 初出茅庐，必将救下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此小孩身上，定有着牵扯江湖奥秘的宝藏。”——《江湖小册·四〇三三页》

　　是故，即便面前这女孩是衔着匕首来的，罗艽还是将她护住, 声东击西, 又使些许幻心之术，惊走那一帮凶神恶煞的壮汉。

　　直至那些人彻底消失于视野，图小乐仍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避得如此轻而易举。

　　她看向罗艽, 心道, 这人道行匪浅, 定不会被自己一把匕首吓住；而自己鲁莽闯进她房里，又以匕首相对，她该生气才是。

　　她于是问：“为什么救我？”

　　罗艽只是瞪圆眼睛，“一群彪形大汉, 一个十岁娃娃——是人就会救！”

　　图小乐不说话了。

　　罗艽便饶有兴致瞧着她, 心道, 这小孩圆眼圆脸，稚童年纪，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灰褐素色小袍，眉间一点朱砂，好像一个带发修行的小尼姑。

　　小尼姑问：“你也不问我……为什么那些人抓我？”

　　罗艽反问：“问了你会说实话吗？”

　　似是没想到这样回答，图小乐一愣。

　　“好啦，不逗你了。”罗艽抬手摸一摸图小乐的脑袋，“今夜先歇息。”

　　图小乐看着她，认真地说：“我叫图小乐。图个乐子，小乐子——图小乐。”

　　“挺好的名字。”罗艽走向榻边，铺起被褥，“还挺超然。”

　　图小乐又道：“我眼下无处可去。可否先跟你一路？我打算往西边去，去一个叫漠江城的地方。”

　　罗艽思索片刻。

　　她周游九州，保不准哪天惹上谁，必不可能真的将这小孩儿带在身边。

　　但倘若这小孩儿只是求她将自己送去某个地方，那罗艽还是乐意之至的。

　　何况，漠江城，也在罗艽的游历范围内。

　　罗艽于是道：“可以。”

　　图小乐紧张地等着她下文。

　　可罗艽却不再说了，只是低了头，铺被子而已。

　　图小乐微愣。她本以为罗艽会提出个一二三前提、四五六条件，什么将前因后果如实招来，或者不要惹麻烦、不要吃太多……

　　结果什么也不问，只是俩字，“可以”？

　　图小乐看着罗艽，心中有些猜不透；但直觉与她说，此人非恶，可以信赖，亦强劲，便可依靠。

　　罗艽钻进被窝。“睡吧。”

　　图小乐于是稀里糊涂坐去榻边，终于捏起点儿稚童嗓音，“谢谢姐姐收留。”

　　说着，她也学着罗艽的样子，要钻进温暖被窝。

　　岂料罗艽一把推开她，咋咋呼呼道：“哎哎哎，这床是给我自己铺的！你睡地上去。”

　　图小乐回头看，地上一摊草席，几件棉袄铺地。

　　罗艽：“对，就是那里。去吧，别打扰姐姐睡觉。”

　　“…………”

　　图小乐在心里给罗艽这张漂亮的脸打上一个大红叉。

　　让小孩儿睡地板——这人可真坏啊！

　　*

　　后几日，罗艽带着图小乐一路向西。路上吃吃喝喝，瞧瞧话本子话千秋月，听听说书人说江湖事；偶尔御剑，行得倒快。

　　也没再见过追捕图小乐的那些人。

　　终于在三天后，她们到了居灵镇。

　　御着剑，从高处一抬头，能瞧见漠江城那淡淡的影子。

　　漠江城只在逢双日城门大开，罗艽与图小乐算计一下时日，便在居灵镇先落了脚。

　　小镇日暮，余晖送来泠泠风。

　　罗艽递给图小乐一个包子，图小乐一口解决掉。

　　“再给我买十个。”图小乐命令得理所当然。

　　罗艽眉上爆了爆青筋，“小丫头，你这几日吃我的喝我的，以后赚了钱，记得还我。”

　　“会的。”图小乐认真点点头，“我去漠江城，其一是因为追捕我的人对此处颇有忌惮，其二是因为，我听说漠江城那个罗刹城主，对女子更为友好，只要你有能力，她会将你留下。嗯，也会护住你。”

　　罗艽心里喃喃：……怎么和我听说的一点儿不像。

　　“罗刹城主那些事儿，你听谁说的？”罗艽道，“我怎么听说她对能人异士尤为残忍，会将她们不择手段困于身侧。”

　　图小乐愣了愣，只道，“是吗……算了。那也比被那些人抓回去要好。”

　　罗艽哑然。

　　她于是又去买了十个包子。

　　将包子递给图小乐后，罗艽忽而被塞了一块小石头。

　　“这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了，就当是这些日子的报酬。”图小乐道，“等以后在漠江城赚了钱，把钱还你，你再把这石头还给我。”

　　图小乐递来的石头半掌大小，通体晶莹，呈烛灯状。一瞧便晓非凡俗之物。

　　这让罗艽眼睛一亮：来了！来了！这就是……！！

　　“大侠者初出茅庐，必救下小孩。小孩身上，定藏着搅动江湖风云的宝藏。小孩将宝藏献于大侠，大侠收下，遂成独立江湖鳌头之人。”——《江湖小册·四〇三四页》

　　——这小石头，定是那搅动江湖风云的宝藏！

　　“这是我逃离兰芥……咳，逃离那个可怖之地时，顺手从祭台上扒的。算是赃物罢。”图小乐道，“进了漠江城之后，我要金盆洗手做个好人，身边不能留这种东西。”

　　“……行啊。”罗艽捏着石头，猛然一拍图小乐的后背，“小小年纪，还晓得怎么洗赃物。”

　　图小乐却明显认真几分。

　　她道：“这个东西叫‘心灯’，应当非常重要，你可千万保管好了。我曾在门派古书里瞧见，此为至纯至真之物。这样的东西放在我手里，大概并不安全。可对强者而言，应当是机遇。”

　　“所以……”罗艽犹豫道，“那些人是因为这个心灯石，才对你穷追不舍么？”

　　“不。早在我窃取心灯石以前，她们就要杀害我了。我逃离时顺走心灯石，不过是想坏了她们的祭典，给她们添堵。”

　　祭典？

　　何处有祭？

　　罗艽才要再问，却听此刻，耳畔传来一道怪异声响。

　　“咚、咚。咚……”

　　像是沉重的手杖敲击地面。

　　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正从毫厘面前传来，又仿佛来自遥遥各处。

　　一瞬间，街边明灭的灯火黯下声色。乡野小镇本就人烟稀少，大院宅家并不住几个人，街上空旷得紧。而此刻罗艽一转眼，惊觉卖她们肉包子的小铺亦不见踪影。

　　有古怪！

　　罗艽唰地站起身，一手紧握长剑，一手护住图小乐。

　　便见四面八方猛升一道漆黑云雾，不知是人影还是错觉；乌泱一片中，东西南北皆显出许多金灿灿光亮。

　　光亮之中十八方位，竟走出十八个身披金红袈裟的和尚！

　　“十八……十八浮屠阵！”图小乐这才后知后觉惊呼，又狠推一把罗艽，“姐姐，你走吧，你走吧！你一个人御剑逃出去！”

　　“不可能。”罗艽一口回绝，“倘若不带你逃出去，那我一开始就没必要救你。”

　　图小乐摇了摇头，一面惊慌，一面又坦然道，“算了，姐姐。我本以为错过祭典时日，她们就不会再来捉我。可如今看来……”图小乐顿了顿，扫一眼在四面八方站定的和尚，又道，“居然派出这十八浮屠来捉我，兰芥州……怕是太给我面子了。”

　　罗艽疑道：“兰芥州？佛门清净的那个兰芥州？你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图小乐含糊“嗯”了一声，道，“趁十八秃驴还没开始念佛语，你快逃吧。我从没听说谁能从浮屠阵里逃出去。放心，我被抓了就被抓了。祭典吉时已过，她们不敢再对我做什么。”

　　谁信！罗艽心中一嗤，用手捉紧图小乐腰际，便道，“抓紧我！”

　　霎那间，只见不觉剑闪出一道青光，削淡面前浮屠云雾，罗艽拥着图小乐站立剑上，随着剑身直冲云霄！

　　可欲插翅而飞的哪止她一个？

　　几乎同一时间，那十八和尚亦跃入空中，围得浑圆，又疾速向罗艽收拢！

　　十八个和尚如同十八尊佛像，同时逼近，双眸紧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便见顷刻，那些佛语仿若皆于空有所依，坠成一张巨大的金字咒符！

　　所有噪人声响像一柄无形的斧，劈得罗艽心神紊乱，五脏六腑亦受其牵连，疼得想要沁出血来。

　　十八佛人越困越近，几乎一抬手便能触及罗艽长袍。

　　罗艽咬了咬牙，更加力于剑，欲跃得更高。

　　——便是此刻，头顶那金字咒符降落在她身上！

　　她觉着眼前忽赤红一片，像是七窍之处有鲜血喷涌。

　　但她仍在御剑上冲。

　　哪想，脚下的不觉剑却瓮声作息，似已难以忍受。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

　　是图小乐猛然挣开罗艽的手，于长剑末端，纵身一跃！

　　“别再管我！走！——”图小乐拼尽全力向她喊道。

　　此一刹那，罗艽身侧的威压，骤然散尽。

　　那些金灿灿的袈裟也瞬间从罗艽身侧消散。

　　十八佛人不再对付罗艽，齐齐奔向坠落的图小乐。

　　罗艽只觉耳畔风一过，突如其来的松懈使她猛咳出一口鲜血。

　　擦了擦嘴角，恍惚一瞬，她踩在不觉剑上，愣愣朝下望去。

　　弥漫血色的视线里，是浓不见底的雾，金灿灿佛光……

　　与图小乐猝然消失的衣角。

　　“图小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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