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闻言几乎是瞬间便红了眼，视线也逐渐模糊。

　　他咬牙应了声好，艰难地把人扶坐起身来，便开始施展剑诀召唤青玉剑。

　　往日挥之即来的青玉如今却没有丝毫动静，云疏抹了抹眼再次尝试召唤，却听见了一阵清越的咔嚓声。

　　他抬眼看去，只见半空中，那柄秀气漂亮的长剑一点点碎裂开来，坠落在地上，竟是连拼都拼不起来了。

　　记忆深处的声音响起，反复拉扯刺激着少年疯狂脆弱的神经——

　　“为师将青玉赠予你，青玉为竹，未曾出土先有节，凌云亦虚心，顶天立地，傲然不屈。”

　　“希望你日后也能有青玉这般君子风度，坚守本心，找到自己心中的道。”

　　是师尊的话。

　　青玉有灵，剑身碎裂的同时楼清手中的青霜也发出了剧烈的震颤，他第一时间抬眼望去，依旧只能徒劳地看着昔日他赠出的剑化为一堆废铁，心脏疼得几近麻木。

　　玉佩已碎，青玉也毀了，是不是从今以后少年与自己，再无半点瓜葛了。

　　云疏勾唇，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笑容潋滟地看着他，红唇轻启。

　　他的声音夹着灵力传至男人耳畔，在外人听来几乎微不可闻，但楼清依旧听的很清楚。

　　他说：“也好，反正都是要毀去的。”

　　——反正都是要毀去的。

　　楼清捂着心口，挺直的脊背突然不堪重负地弯了一寸，随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死死地握住青霜剑柄，心脏都疼的痉挛。

　　少年那一剑的威力太大，令双方都元气大伤，花无殇趁仙门百家尚未反应过来便想要把人带走，只是甫一抬头便瞧见林峰握剑猛地向少年后背刺去！

　　“阿疏小心！！”

　　沈南初听见男人的呼喊本能地睁开眼，其实他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但这似乎并未影响他保护怀里的少年。

　　剑锋逼近的时候沈南初身形骤转，用尽全力猛地将少年推开。

　　云疏只听见花无殇惊恐的喊声，电光火石间谁也没反应过来，沈南初温热的血便喷洒在他脸上，灼热而滚烫。

　　弹指间，少年的世界被彻底染成了鲜艳的红。

　　不远处的混沌见状拼命地往这边跑，身形不断变大猛地抬爪拍开四周围着自己的修士，怒喝道：“给老子滚！”

　　“云疏，下去给我儿赎罪吧！”林峰见一击不成，提掌纳气，庞大的气势骤然凝聚。

　　然而还不待他挥掌向少年后背攻去，银羽扇旋转着飞掠而出，划过周遭数人的脖颈后猛地斩断男人的手！

　　花无殇暴掠至林峰面前，抬手直接掐握住他的脖颈，狭长的凤眸微眯，魔气将男人迅速包裹侵蚀。

　　“人是本尊杀的，有意见？”

　　林峰脖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目眦欲裂，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花无殇彻底失了耐心，寒眸迸射出骇人的杀意，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电光火石间只见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精准地刺入林峰的心脏，穿身而过哐当一声坠在地面上。

　　男人双眼一瞪，彻底没了呼吸。

　　花无殇猛地将人甩出数丈远，目光落在那把浸满血的长剑上。

　　那是沈南初的佩剑。

　　花无殇弯腰将剑捡起，走到少年身旁，混沌也刚好摆脱围堵的众人守在少年面前，对周围的人发出一道震撼天地的怒吼。

　　花无殇轻轻晃了晃少年的身子，小声道：“阿疏？”

　　云疏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冷冷地收回手，方才一瞬间的狠厉褪去，神情也变得有些呆滞。

　　“师......兄？”

　　“沈南初？沈南初！”

　　沈南初意外于少年的反应，这两天云疏对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不管怎样安抚逗笑都没有半点回应，眼眸冰冷得可怕。

　　少年轻易就否定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变得冷漠绝情，沈南初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只是想拼尽全力带他离开。

　　他会给少年一个安稳的家，那个家不需要多大，只求能遮风挡雨，能抵御外界对少年的一切伤害。

　　他想带他回家。

　　可是啊——

　　师兄无能，护不住你。

　　沈南初费力地伸手想要触碰少年的脸，泪水盈满眼眶，混着鲜血滑落，他不知道落泪的人是他自己，只是笑着对少年安抚道：“小阿疏，别哭......”

　　云疏抹了抹眼，徒留满手的血。

　　他摇头哑声道：“我没有哭......”

　　“是师兄护不住你，对不起......你不要怨我。”

　　“......不怨你。”

　　“小阿疏......”沈南初扯了扯唇角，往日里明亮的眼瞳逐渐变得混浊，却依旧闪烁着柔和的光。

　　“师兄祝愿你以后......能遇到一个强大到足以守护你的人......不用怕命格，也不用担心被抛弃......”

　　云疏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想要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他不敢去看男人的脸。

　　花无殇在旁安静地看着，并未上前打扰，四周也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

　　少年没有落泪，情绪甚至没有丝毫起伏，但花无殇却隐隐感觉到有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压在少年的心底，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忽觉胸口窒闷，心中突然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沈南初摸索着指尖轻触少年的唇角，然后收回手，极为珍视地附在自己沾染鲜血的唇瓣上。

　　你的第一口酒，是我灌的；你看的第一个话本，是我买的；小时候玩的第一架秋千，也是我帮忙搭的，如今啊......

　　你的命，也是我救的。

　　沈南初嘴角绽开一抹满意的笑，最后一次如往常那般唤他的名字：“小阿疏......”

　　云疏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便感觉到怀里的人没了生息。

　　他突然间也忘了该如何呼吸。

　　直到后背被人猛地拍了一下，男人焦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才惊觉地回过神来，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气。

　　鼻尖却充斥着血腥的铁锈味，无孔不入，无处可逃。

　　沈南初死了。

　　这个平日里总爱招惹自己，时不时就要偷喝自己的酒，有贼心没贼胆，出了事还总让自己背锅的师兄死了。

　　明明胆子又小又怂，却敢当着灵剑宗上下、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公然带自己离开，还天真地说要带自己回家。

　　明明平日里总是打不过自己，最后却比谁的反应都快。

　　可是，谁要你这时候反应那么快啊？

　　上赶着找死吗？

　　简直蠢死了！

　　花无殇撑着少年的肩想要抱着他离开，却被人猛地推开。

　　云疏将沈南初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连着他的佩剑一起，随即起身抬眸，冰冷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对面的楼清身上。

　　男人纤尘不染的白袍此刻也染上血污，眼角眉梢处甚至还沾染上鲜血，长身站在横陈的尸体旁，墨发微扬，身姿笔挺。

　　楼月被他护在身后，顾景、郁宿、贺执也分别站在他身旁，宗门弟子皆站在自己对面，愤恨地望着自己。

　　仙门百家来这此本只是为了公开问审，因此各家派的人也不多，大多都是各家的精英，但经此一战人数也少了一半，可谓是损失惨重。

　　魔族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云疏到的时候还乌压压一片，现在也锐减了大半，被右使召集守在他们身前。

　　如今双方元气大伤，修仙界应是要清静好一阵子了。

　　云疏回头望了花无殇一眼，自那晚后男人在他面前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见状也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踌躇不敢上前。

　　“云疏......”

　　“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是没有必要。”云疏神色平淡道，“你曾经说我与你是一类人，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花无殇双眸闪过一丝茫然，眼眶通红，深深地凝望着他。

　　“我不怨你，也不后悔交你这个朋友，但也仅此而已了。”云疏敛眸轻笑了一声，走到混沌身旁，再次与他划清界限。

　　声音冷淡而决绝，“带着你的手下......回去吧。”

　　少年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语气也轻飘飘的，但砸在男人心上，却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

　　男人的声音喑哑，带着十足的恳求：“跟我回魔界......”

　　怕他不应，末了又补充道，“你的身体需要休养。”

　　云疏却没再给他半句回应。

　　少年向前迈了几步，制止住混沌想要上前的动作，走到众人面前。

　　混沌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担忧地看着他。

　　少年此刻的状态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师尊，师兄是因为被我迷惑了心智，才想要带我离开。”云疏指尖微绕，一抹淡淡的蓝光将沈南初和他的佩剑笼罩。

　　少年抬眼看向对面的人，问道，“可否让他的尸首留在清云峰？”

　　楼清喉结微动，嗓音艰涩道：“他是我的徒弟。”

　　云疏闻言微愣，随即笑了出来。

　　男人的态度很明显，而且沈南初说到底也没有对灵剑宗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云疏放心地点头，灵力一转将沈南初送到楼清身旁。

　　就像把他送回家一样。

　　灵剑宗不是他的家，但却是沈南初自小生长的地方。

　　他愿为云疏放弃一切，但并不代表他不爱这个家。

　　将沈南初送回，少年身上的气息就更冷了，混沌下意识靠近，变小身形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少年垂落在身侧的手。

　　下一刻他便感觉到那只手抬了起来，紧接着头顶传来血肉撕扯的声音，混沌猛地抬头。

　　温热的鲜血喷洒，染湿了他乌黑的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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