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人们尚且从心里深处信任姬催晓、并且极愿听从她的教诲，她的话也比先知好使。比如在第三次，出现她的随机信息时，“离不了男人的女人不适合来先蚕星。”这一次出声，让星系联盟的女人们移民先蚕星的计划推迟了五十年。

　　从这以后，再也没有教诲出现，但她的话被传到了外星，或被曲解，或被嘲讽，或是反驳，甚至由此还兴起了一个新领域，“姬催晓考古学”——大致就是要找到姬催晓生命的前半段，和哪些男人有过交集，究竟对她“乖张而偏激的行事风格产生了什么影响？”而姬催晓的“显灵”风格既不是拨退时钟也不是把海分两半，而是用朴实的语言表达清晰的行为指导，意外地还催生了另一个外星系教派，“哓教”——孔子星上就有人热衷于造“哓娘娘庙”。

　　最近五十余年，尊崇姬催晓的人依然有很多，但嘴上尊崇心里不当回事的新居民也不少。而先蚕星上再也没发生过姬催晓的“示灵教诲”，像一艘在狂风暴雨中颠簸的船只——人们还在争吵不休，为了掌舵，为了她们自己心中的“正确的方向”。

　　埃尔哈特对政治不感兴趣，她只在意议会的拨资决议——无论哪一种，都将直接影响到她感兴趣的几大领域的发展。如果这些兴趣分个先后，仿生系统就是她科学启蒙的白月光。当仿生中心的负责人叶明日找到她说“事情有点怪”时。她当即放下手里的活计，跳进仿生仓去探个究竟。

　　如果只是运行程序或者区域传输崩溃，应该不值得叶明日大惊小怪。叶明日说，山崖从一层断成三十九层不是什么事儿，但是哈斯特鹰俯冲下来接住从山崖上跳下来“寻死”的人你说是不是罕见，还有猛犸象驮着人玩儿极限蹦极这是不是奇了怪？

　　“她救了谁？”叶明日问。

　　“那个……皇帝。”叶明日探究的眼神让埃尔哈特立即知晓了她的发问意图，“绝对不是我开了后门。”再说，有好几个星球玩得比较疯，搞什么远古神兽复活计划，搁大门口看门的是巨猿，私人庄园里跑的是貔貅，野生林子飞的则是吃人的哈斯特鹰。给十个胆子她也不会把哈斯特鹰的仿生系统改成古道热肠侠义风范，要是真有二楞子跑外星系友好招呼哈斯特鹰那可要害命的。

　　叶明日问了一圈，确定有这个手艺的人都没加后门程序，也彻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外来接驳系统后门的入侵，所以，她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埃尔哈特仔细从原始程序开始排查，甚至利用职务便利调出了原始备份核对，发现哈斯特鹰的启动程序被人为修改过，那个“鬼魅”的秘密就藏在鹰身上。但修改程序的人手法非常奇怪，与其说“修改”，不如说，哈斯特鹰身上呈现了一种奇特的参数“激发”现象。简单来说，它们不是被外力改变，而是内在的监视参数被某种内在指令触发，自行进行了升级变化。

　　“这不是我们制作仿真机器人的手法，又不能断定哈斯特鹰进化出智能——”埃尔哈特偏头看着身前庞大的仿生数据中心，决定和叶明日去最深处的“原始仓”看看硬件。

　　刚刚接触仿生仓时，那时十二岁的埃尔哈特其实有份私心：像寻宝一样在这套浩瀚无穷的体系中寻找姬催晓埋下的还未面世的信息——大人们说先蚕星唯一的神祇是姬催晓，埃尔哈特却也觉得她是位出色的预言家。以姬催晓的智力和推演水平，她的确可以预见身后的先蚕星将发生什么关键转变。

　　小埃尔哈特不放过一草一木、一河一湖，将“卵子号”构造的每行代码都仔细钻研，无数次，最终在两年后决定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起码我断定自己不适合考古。”那时埃尔哈特对自己的母亲、现任先蚕星议长拉姆说。

　　现在，她重新踏上考古的老路，去中心的最偏僻处，检查每根接线，每块显示屏，每个接口，每片转换区……撅着屁股趴那儿看完五个多小时，埃尔哈特站起来擦擦汗，对叶明日摇摇头，“一切正常。”她转向这片库房后的一道厚重黑门，“那里是？”

　　“‘卵子号’的复制品。”叶明日说，“真品你都看过好几回了，复制品还要看？”

　　埃尔哈特笑，“如果我是当时的负责人，把复制品拉到博物馆，而将真品收藏起来，免得真品现在天天都要接待一群跑来跑去的尖叫小鬼。”两人走出库房回到中心监控室，聪慧如埃尔哈特也只能给出一个无奈的建议：“继续观察吧。”

　　埃尔哈特的家在荆棘城东区，这儿距离天穹入口最远，相对僻静，每隔十来天她会从办公点回家休息，顺便陪陪老妈拉姆。和很多先蚕星的孩子一样，埃尔哈特只知道为自己的出生提供了其中一颗卵子、并独自抚养她成人的母亲。至于另一颗卵子，它的提供者只有一个串卵子库代号和供体形容。出于好奇她也曾问过拉姆，“那位供体老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拉姆说，“好看虽然是她的优点，但智商却是她最强劲的武器。”出于对孩子的脸蛋身材智商的追求，拉姆求阿姨告姐妹的，终于拿到了这枚卵子的结合权。

　　事实上埃尔哈特没有辜负老妈的期望，她学习能力极强，动手实力更优秀，又喜欢户外探险，还懂得做点好吃的等加班回来的老妈一起品尝。如果说缺点，用拉姆的话：“太黏妈了。”拉姆曾经因为工作离开荆棘城一年，说是不便带着埃尔哈特。那年埃尔哈特四岁，从拉姆回来后，她便对母亲产生了更强烈的独占欲：拉姆不准夸别人家的孩子，只准夸自己。妈妈不许陪着别的小傻子玩儿，而要陪着她捯饬飞行器……

　　为这事儿，拉姆也去看过医生，对方说这种程度的“妈宝”不是病，只是埃尔哈特晚熟了点。而随着埃尔哈特步入三十岁大关，她对拉姆的心理依存度才慢慢回到正常值，也就是在刚回家时热烈地抱着亲妈蹦蹦跳跳不愿意撒手罢了。

　　今天她急于要和妈妈分享奇怪的哈斯特鹰，而进门却看到拉姆坐在窗前发呆，桌上是瓶见底的烈酒——拉姆遇到为难事时，总是先为难自己的胃。她靠近母亲，拉姆看到女儿，脸上才露出笑容。伸手抱住埃尔哈特，揉揉女儿那头黑润柔软的头发，拉姆轻轻叹了口气，“晚饭你自己吃吧，妈妈过会儿要去议会开会。”

　　“紧急事务？”埃尔哈特问。

　　拉姆点头，看着女儿却不能说出事实，这事儿到目前为止，要被严密的纪律封堵住：先蚕星来了个疯子是其一，第九越迁点的商船遭遇无差别打击是其二——战争，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卷土重来，这次的先蚕星没有强悍的依赖，似乎真要靠自己了。甚至，靠那个疯子。

　　而且现在，是最需要姬催晓示灵的时候。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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