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一次次流出的泪水洗净了双眼, 在这夜空当头山风吹拂的孤寂夜晚，鹿晚游终于看清，她梦里最为俊朗的那个男人, 实际上却有着一副恶鬼模样。

　　他凶神恶煞, 粗鲁暴戾, 拒绝听清楚她的话，也丝毫不顾及她的任何想法，稍有不顺心，就展露出最冷酷的表情，残忍地对她。

　　难言的心思, 她总是自己深藏着，从不对人讲。

　　可即便在最令人伤心的幻想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危险的画面。

　　大手密不透风地掌控住鹿晚游的脖颈，更在她一扇一扇艰难的呼吸之中, 掐断了她那似乎永远藕断丝连不肯断绝的痴恋。

　　她不该对此感到惊讶的。

　　也许百里渊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他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杀性暴虐的人, 对别人是这样, 对她更是如此, 没有特例。

　　是她, 非要凭着那一两次偶尔的救助, 将许多原本不该有的东西加到他身上, 并为此迷惑, 头昏脑胀自顾自地跟随他的身影，还以为他能注意到自己，并表现出不同。

　　愚蠢的代价就是, 她现在可能真要被掐死在这了, 可笑的是她连原因都不明白。

　　后山脚下, 僻静无人，死了直接丢入山崖谁都不会发现，飞星洞天再随意找个理由，也能完全骗过鹿家。

　　这事不管发生在白天还是晚上，对鹿晚游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她既喊不来旁人的救助，也挣脱不了百里渊的控制。

　　除了绝望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你让我抬头，我在做了，只是做不到……我没你这样强。”

　　近在眼前的男人，问话的语调越发癫狂诡异了，倒不像是完完全全的愤怒，而是间杂有一些其他的什么情绪，与之前高冷锋利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瞧着十分令人害怕。

　　鹿晚游根本不敢再刺激他，小声辩解，语气里充满了卑微的哀求，希望能让他稍稍平息下来，放过自己。

　　“我也没有让你听从我的命令……”

　　惊吓不安的声音，被颤抖和抽泣一层层截停，断断续续的，可怜又无助，“我只是希望你能说清楚……我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捏紧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鹿晚游哭泣时喉咙间的震动，这种真实触感，比她眼中闪耀的湿润更加明显，让脑中正激荡着难以名状愤怒的百里渊，稍稍沉静下来了一点。

　　但是他的本性依旧难以被安抚，只是在手上卸去一些力道，叫她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

　　“还要我提醒，我之前所说的话，你从未认真听过？让你练剑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百里渊傲然相问，冰冷的语气毫不客气，听得鹿晚游委屈不已。

　　那天晚上在屋子里发生的事，就因为有他的存在，而且还是他主动过来赔礼道歉，所以任何一个细节鹿晚游都有小心记好，并且在心中回味过很多遍。

　　哪怕此时再细回想，也丝毫不记得自己在何处违背了曾经的承诺，值得他如此狂躁。

　　“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在认真做啊……”眼中又挤出一大串眼泪，她实在不知，自己还要如何表现。

　　是怪她基础太差？还是怪她太懒惫？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我亲口说过，由我来指导，你也答应了，结果你去找了两个外门弟子。”

　　百里渊的眼眸深处，正涌动着滚滚的黑云，似乎提起那两个人，便会令他心生不快，“是觉得我不如他们，我不配来教你？”

　　如此可笑又可怕的言论，居然是从百里渊的嘴里说出，鹿晚游呆愣愣地听完后，又生气又伤心，猛然间挣动了起来。

　　终究是力气抵不过，她并未挣脱成功，反而激起了对方的不满，让她刚刚才松弛一点的处境，复归原样。

　　“还敢这么不听话？”百里渊森然咬牙。

　　似乎鹿晚游在他面前，听话或者不听话，才是最值得关心的一件事。

　　恐惧的情绪被愤怒冲淡，鹿晚游的表情增添了更多的悲愤。

　　她简直无法想象，百里渊这个看起来冷静强大战无不胜的人，在这么一件小事上，目光居然如此狭窄。

　　他眼里就只能看到他自己被人取而代之吗，哪怕多思考一下背后的原因呢？

　　“就因为这样，你就因为这个？”

　　夜风中，拔高了声音的鹿晚游，语气凄婉难言，双眼睁大。

　　嘴角动了动，百里渊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全都被薄削的唇抿住，封存起来，随后冷冷吐露出的，只有他一贯擅长的嘲讽。

　　“怎么，轻蔑于我，不该付出代价？”

　　猛吸一口凉气之后，鹿晚游紧紧闭上了眼睛，轻咬下唇，要将自己的哭泣止住。

　　再次睁眼，她向来柔和的眉眼就变得坚强许多，罕见用力地瞪向面前这个男人，她要让他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他这种随意处置人的做法，极其伤人心。

　　“之前是你大半夜跑去让我用剑，我不同意你就找理由。我当时以为你是真的为我好，开心了一晚上。没想到，今天你的指教却是这样的，一次次打掉我的剑，说我连三岁小孩都不如。我做得差我知道，你不愿意教也不该先前骗人啊……”

　　泪水被止住，习惯性的抽噎却无法停止，鹿晚游哀哀切切地控诉着。

　　哪怕真要被百里渊掐死在这，她临死前也要把自己的冤屈说个明白。

　　他生气，可被冤枉、被辜负、被欺辱的她也很生气啊。

　　“还怪我去请教别人……我想请教你，也找不到你的人啊，他们都说你最近很忙，我怎么敢去打搅，为了不耽误时间，只能去跟别人学。我剑术基础又差，连外门都跟不上，幸好有好心人愿意帮我，才算有些进步。我不打搅你有错吗，遵照你的要求提升自己有错吗？怎么我觉得正确的事，在你那就都成了错误呢？”

　　越说心内越痛，将将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鹿晚游整个人干脆也不挣扎了，微微闭上眼睛，随便他想要如何。

　　“我知道你厌恶我的出身，嫌弃我的资质……那你何苦要来捉弄我，说愿意帮我让我放弃琴修，又反过来羞辱人，这样很好玩吗？我未曾得罪过你啊。明白你的讨厌之后，我也一直小心要避开，可那天晚上是你偏去找我的，如今你又这样……”

　　说到后面，她已经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从来没有哭得这么难过，泪流满面的脸颊哪怕在黑夜中，也觉得难以见人，鹿晚游不得不抬起手臂遮住，声音嗡嗡的听不真切。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就说清楚，为什么生气你也要说清楚啊，我错了我自然会道歉改正，让你烦了我也会走远一点……什么话都不说，整个人冷冰冰又凶巴巴的，就让我猜，我怎么可能猜透你的心思呢。真猜中了，你是不是又要生气？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反复无常……”

　　因为袖子遮挡住了眼睛，面前那个凶冷可怕的男人的影子，都暂时看不清了，鹿晚游一股脑倾泻情绪的时候，勇气便莫名足了一些，竟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对他的指责。

　　现在这副情景，可不是任由发泄的时候，等反应过来时，鹿晚游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感觉自己是不是离死更近了。

　　马上去摸脖子，却意外发现百里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松手了。

　　没了钳制在脖子上的大手，所以她才能一路说得这么畅快。

　　重获自由的感觉太宝贵，就好像从深渊边上收回了脚，鹿晚游看清对方还站在身前的第一举动，便是护着自己的脖子，赶紧顺着山石向侧方移动，要尽量离他远一点。

　　她十分后怕，担心自己刚才的话带来什么承担不起的严重后果，只能一边警惕后退，一边低声安抚道：“我真的没有轻视你的能力……先找别人是因为我水平不高，怕听不懂你的指教，你不要再生气了。”

　　瞧她慌忙退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惊惶不安，百里渊并没有追过去，依旧选择站在原地。

　　他默默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情绪，想清楚今晚的所作所为，可仅仅只是他挥袖负手的一个举动，便吓得不远处防备如紧绷弓弦一般的年轻女子，惊呼出声。

　　——虽然在看清他的动作之后，她又很快捂嘴消声了。

　　这一切，都让百里渊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再想做点什么，也在刚起念头的时候，便逼迫自己停止动作。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站着，在月色下仿佛站成了石头。

　　良久后，山风渐凉，百里渊才沉声道一句：“你先回去。”

　　之前种种，皆尽不提。

　　如得特赦，鹿晚游的腿立时一软，得扶着身后的石头才能站稳。

　　她恨不得立即飞走才好，可又生怕急切的反应惹得百里渊不快，只能先行站好，试探确认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百里渊并没有反对，鹿晚游克制住欣喜，撑着发软的腿脚慢慢绕开他，绕了好大的一个圈，才成功绕远，然后迅速跑开，好像身后有恶鬼立即便会追上似的。

　　看着她眨眼间便消失的身影，百里渊暗自磨牙，咯吱作响。

　　他缓缓抬起刚才那只用力掐住鹿晚游脖子的手，搓磨几下，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脸颊上泪水的湿度，实在是令人不悦。

　　也不知道经过今日这一场惊吓，下次再想抚摸上她那洁白柔嫩的脸颊，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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