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鸿云似乎犯病了， 喘得非常夸张，肺里夹杂着老年人呼吸时特有的阻滞杂音，撕拉沙哑。

　　陆信有点担心， 瞟了眼范寻，没读取到任何信息。

　　诡异的是，满桌姓范的， 居然没一个有所表示。

　　护工阿姨从衣兜里拿出药盒，挑出其中两粒喂到范鸿云口中， 又将水伺候到位。

　　他好不容易缓和下来， 桌面上也被阿姨摆满了饭菜。

　　阿姨是在范家做了十几年工的老熟人，陆信见到她，止于表面地笑了笑全当打招呼，眼下他实在做不到太真诚的笑。

　　阿姨谨慎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对着面熟的陆信和蔼地回应了一个微笑。

　　这还有什么心情吃饭？

　　陆信瞅瞅摆到面前的碗筷， 简直不能理解。

　　“原本， 不打算留你吃饭。”范鸿云开始吸氧， 体积可观的氧气罐子立在一边， 罩子扣在口鼻上， 让他含糊的话更难分辨。

　　陆信对上他早已撕开所有遮掩的眸子，不由一怔。

　　狠戾， 偏执， 憎恶，和似有若无的嘲讽，苍老到发灰的眼睛里竟还能穿透出这么多情绪， 全都是陆信从未没见过的、赤丨裸丨裸的恶意。

　　“我叫他们来， 是要分遗产。”

　　正说着， 门再次被打开， 姗姗来迟的范越一瞧这阵容，瞬间绷直脊背，视线横扫全场，随后定在陆信身上，再看看他哥和爷爷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在眉心凝出两道深痕。

　　“爷爷，你不是应该在疗养院静养吗？回这来干什么？”

　　范鸿云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不接他的话，继续掏出自己的底牌：“你们不分开，那我做好的打算就应该重新调整。”

　　“你说他没有，你有。”范鸿云弓着身子指了指陆信，用一种近乎刺耳的语气笑着说：“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少，你有的那些东西能不能撑得住范寻。”

　　范寻：“你应该先顾好自己。”

　　范鸿云一听他说话就止不住愤怒，拍上桌子，大喊：“范寻！你别以为我变成现在这样你就能随心所欲！”他咬牙切齿地扔下氧气面罩，泛黄的牙在惨白的唇下磋磨着，恨恨地说：“你浑身上下没有一样东西属于你，你以为没有我，金乌你干得起来？”他压下音量，却不影响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连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没有我，就不会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现在不是，早晚也都是了。”范寻看似轻松地翘着腿，两手随意地搭在腿面，陆信却轻易地感知到他散发出来的状态，一种濒临极点的压迫感。

　　“你。”范鸿云伸出不住颤抖的手指恶狠狠地指着范寻，“你现在就是盼着我快点死。”

　　“是。”

　　他回答得太过干脆，正在靠近空座椅的范越因为他的直白顿住动作，看向对面几个摆设似的人，他适时叫了一句：“哥。”

　　范鸿云手撑着桌子，浑身都在颤抖，抖得陆信觉得他可能随时会出问题。

　　“范叔，消消气，孩子还小不懂事。”梁墨林这时候倒是说话了，大约是他一个外人在这太尴尬，就掩饰性地欠起身子拍了拍范鸿云的后背。

　　“你们年轻人还是不太成熟，情爱都是暂时的，人生要考虑得长远一些。”范鸿云默许这人笑眯眯地训诫范寻，脱力地靠着轮椅睥睨着和自己对立的两个人。看着看着，他又看向神色干硬的另一个孙子，范越。他仔细地观察这个自己向来“关心”不到的小孙子，微微眯起眼。

　　“你们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要是普通人家，在一起也就在一起了，但咱们毕竟不是。”梁墨林对上陆信强压着什么的眸子，老好人似的说：“男人，总得成家，你们一直这么待在一起有什么意思，成家了，安定了，这之后你们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再想怎么玩不是更轻松了吗。”

　　陆信听懂了，三观也受到不可避免的冲击。

　　他是暗示他们先去各结各的婚，然后再攥着那张徒有商业价值的红本私下在一起。

　　陆信敛去眼中的波动。

　　这人现在可是顶着联姻的名头坐在这的，跟未来女婿表示自己可以纵容他婚后随便玩？还是跟男人……

　　他女儿算什么？

　　陆信竟是从他身上看出点自己亲爹的影子。

　　真是他妈的太像了，越看越像，那种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德行，简直跟一个妈生出来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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