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见甘鲤还盯着王斐然离开的方向发呆，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终于开口和这缕游魂说话。 　　“愣着干嘛，你想和他一起走？”◎

　　一方游船荡荡地占据着水道, 船身用的是实打实的好材料，因而重量也不轻，吃水更深, 偶尔与其他载客的小船交会, 打起一滩浪。

　　这样的船，坐起来有面子, 也舒服。票钱, 肯定便宜不到哪里去，船内游乐、休息的地方应有尽有，有嘴馋的，还可以买到冰块冻着的瓜果蔬菜。

　　碧色水面波光粼粼, 清澈，却见不到底，周围是浅浅的岸和山, 苍翠欲滴的林木就缀在这幅美景的两侧，成了画的边框。

　　这是去京城最后一段路，往后, 就是再快，也走不了水路, 只能赶马。

　　同时，也是最美的一段路, 这地方人少, 还荒，山山水水都是未经雕刻的自然风貌，不驶完这一段路, 四处是找不到岸停靠的。

　　一身绣花对襟粉襦裙的少女趴在甲板附近的栏杆上, 探出个脑袋, 往水下边看。

　　她的发比起同龄人要短一些，盘起来的发髻也像不如她们稳重，更像个不懂事偷溜出来的小孩子了。

　　要不是栏杆够高，船又行得稳，真怕一个浪儿打过来，把她给掀到水里去。

　　甘鲤站在船外头，盯着底下的水面发了好半天呆，旁人看她，只觉得这少女一定看景看得入迷了，实际上，她的心里乱得紧，再美的景色，在她脑子里，也糊成一团看不清、记不住的东西。

　　她的心绪就好像这段专门开辟来行船的水域，无时无刻都有船在上边行驶，水面总被搅出波浪来，久久不能平静。

　　甘鲤捻着上襦的丝绦，心想：自己是不是和他走得太近了.....

　　显然杜清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刚开始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刻意来接近她，现在明显是已经知道这个方法行不通。

　　像是被刺激到了似的，开始剑走偏锋，隐隐约约开始对她采取无视的态度。

　　甘鲤怀疑自己变成了一个受/虐狂，一开始整日里心都悬在嗓子眼，担心他给自己找麻烦，现在他不愿搭理她了，任她蹦跶，反而还有些不习惯。

　　甘鲤没忘记自己只有帮助了主角顾如晖完成改革，才能回家。

　　朝夕暮处下来，她心底暗自产生了一丝期待，期待着杜清宴能不能改邪归正，趁着他还没有和男主角对上，还没有做出标准的反派行为，想要把这棵苗子给掰回来。

　　她怀疑系统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它刻意让她在那个时间点去台州，两个人又滚落到山崖下，让黑莲花这个没亲身体会过人间疾苦的贵公子见识到了被压迫的穷苦人家与中饱私囊的县令。

　　当时，也是在船上，她试探性地问了点他对县令的看法，很快就被他识破意图，出言顶了回去。

　　.......

　　正发着呆，面前突然拢上了一团阴影，甘鲤下意识以为是杜清宴，便抬眼望过去——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五官端正，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点，丢进人堆里就认不出来了。

　　那搭讪的青年讪讪地笑了笑，有些尴尬，他刚刚看着这姑娘趴在栏杆上的样子活泼可爱，不自觉起了亲近之意。

　　少女抬起头，果然是一张灵动俏丽的脸，因为有着自己的小心事，眉目间透露出淡淡的忧郁，两种反差对比，让人联想到酸酸甜甜的梅子。

　　本来她圆圆的杏眼里还流转着细碎的光，待看清楚叫住她的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后，那光很快就消失了。

　　一看就是已经有了挂念的人，搭讪的青年自己存了这种心思，于是立马就看出来，不愿自讨没趣，也觉得落了面子，连忙给自己找补：“不好意思，认错了。”

　　甘鲤觉得莫名其妙，这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以为是黑莲花，吓得半死，不自觉往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栏杆高，说不定真会掉进水里去。

　　她本来就没有看景的雅兴，闹了这么一通，干脆直接回到船舱里去。

　　这回坐的船比之前那艘要豪华得多，坐船的人都是腰包里掏得出钱的主，因而可以花钱寻乐的地方也很多。

　　可她却很无聊，酒是不敢再喝了，杜清宴不理她，还搞起了小团体，连带着别人也不理她，偶尔坐在一起的时候，人家就拿她当可以被看见的游魂，饭食零嘴是有她一份的，但要是想一起玩，想都别想！

　　系统也不理她，林府的事情过后，它已经变成了单纯的好感播报机，整天在她耳边嗡嗡吵个不停，一会儿报个吓人的负数，一会儿又报个在及格线上的正数，没高兴多久，又往下掉。

　　作为当事人，甘鲤当然知道，不管是不是有意为之，两人之间那根暧昧的弦肯定是被拨动了的，她让系统暂时关掉播报功能，一是嫌吵，二是自己也觉得尴尬。

　　替黑莲花尴尬。

　　试想一下，某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性格傲娇，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满是搅乱自己心绪的那个人。

　　挺唯美的画面。

　　可要是把这件事换一个说法——

　　心狠冷漠的黑莲花，大晚上不睡觉，回忆往事，一下子讨厌你，恨不得眼不见为好，一下子又觉得你这人还不错，甚至还有点春心萌动的意味在。

　　可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都会以数字的形势反馈到当事人那里去。

　　听起来很有趣，但甘鲤真的被吵得脑瓜子疼。他白天想，夜里也想，她睡着了，也被系统的播报声吵醒，换衣服、吃饭等日常起居，总有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嚷嚷。

　　杜清宴的心思尤其细腻，看见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脚步虚浮，怀疑她晚上做贼去了一样，还要多想，好感度又是上上下下一通变化，甘鲤是敢怒不敢言。

　　忍无可忍关掉系统的好感度播报之后，世界终于清净了。

　　“小姐在吗？杜公子派我来告诉您，待会靠岸了记得下船。”

　　船夫敲响了甘鲤的房门，听见她的回应之后，又匆匆赶回去复命了。

　　其实甘鲤喝醉酒之后，说出的就是真心话，果然是小气的黑莲花，之前都是叫王斐然来传话，现在竟然是随便打发了一个人来。

　　当局者迷，甘鲤一直在嫌弃对方做的不是，没想到自己其实也在生闷气，偏偏自己毫无知觉，脸上的表情比前几日杜清宴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像一张白纸，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看到她这副样子，黑莲花自然也不乐意，他何时要看人家的脸色了。以前是以前，现在他没对她这个堪称诡异的存在采取什么极端的手段，她反而蹬鼻子上脸，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

　　幸好甘鲤关掉了系统的好感播报，不然她会发现，在船上这几天的播报频率高得吓人，像有几百只鹦鹉，在耳边不知疲倦叽叽喳喳叫喊着。

　　以是，杜清宴根本就没有人叫人孤立甘鲤，全是她自己脑补。能在杜清宴手下做事，其他人都是顶个聪明，没有人会夹在中间当受气包，就连最憨的王斐然都知道不要来触这个霉头。

　　甚至杜清宴这几天，自己都没有玩乐的心思，脸上倒还是挂着那副单纯无辜的笑容，引得船上也有男女向他搭讪，却总在不明不白之间就被敷衍过去了。

　　甘鲤叹了口气，背起自己变重的小行囊——里边又多了些之前杜清宴在羞花阁给她买的衣物，花花绿绿的襦裙，比她捯饬自己还上心。

　　原来他那天自己一个人出门，也是去发挥钞能力去了，不知他是如何说动了老板娘，让他们插了个队，提前赶制出来。

　　甘鲤走到甲板上，杜清宴已经站在那里了，他一袭白袍，在人群之间惹眼的不行，端的是清隽公子的模样。

　　不管心中是作何感想，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于是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把对方当作可以被看见的游魂，几乎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动作上还是顾忌着。

　　能坐得起这趟船的，大多也是要去京城，于是都在这里下船，转乘马车，人群熙熙攘攘，下船台阶又高又陡，甘鲤急着下船，险些脸着地摔下去。

　　还是杜清宴伸手拉了她一把。

　　少年面色淡淡，琉璃似的眼珠里是一汪平静的泉，似乎和几天前那个动不动就炸毛的不是同一人。

　　“谢谢。”

　　甘鲤人是站稳了，心倒变得不稳了，才被自己在心里痛骂过的人，反过来帮了自己，总有一点心虚在。

　　听见她的道谢，他也是仿佛没听见似的，还拿她当游魂呢。

　　王斐然悻悻收回自己的手，自己要是刚刚真出手了，那真成坏好事的恶人了。

　　他提起自己的行李，朝着要去京城的人挥挥手，像一匹脱缰撒欢的马儿，“公子，林小姐，再见。”

　　王斐然不去京城吗？

　　甘鲤有些疑惑，一辆马车就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松木的香气直冲鼻尖，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宽敞的车厢，少年掀起淡蓝色的绉纱，露出一块波斯地毯和几枚彩色的软垫。

　　他回过头，见甘鲤还盯着王斐然离开的方向发呆，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终于开口和这缕游魂说话。

　　“愣着干嘛，你想和他一起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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