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雨睡得很不安稳，他的后背受伤不能躺下，只能侧身靠着石壁，身体又痛又沉重。他想放下一切好好休息，然而像以往一样，血腥的场面钻进他脑海里不断纠缠他，想要醒来却睁不开眼睛，就这般在迷迷糊糊中沉浮。

　　傅清风守在一旁，却束手无策，没有药也没有食物清水，莫听雨怕是撑不住的。他借着月光和火堆打量着四周，这石窟窿不大却很深，距离顶端怕有三四丈高，若在平时哪里困得住两人，可莫听雨虚弱至此，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带他离开此处，看来只能等着天机山庄的救援了。

　　“等到天亮，你自己走吧，我不怪你。”莫听雨幽幽说着，他别过头不看傅清风：“人活着总要为自己打算。”

　　“那你呢？”傅清风反问道：“口口声声要为自己打算，方才为何冒死救我？”

　　莫听雨闻言一怔，苦笑道：“是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一时鲁莽而已，若是再重来一次，我可能不会救你。”

　　“你救了我，我怎么能抛下你？”傅清风想起往事，不由旧话重提：“你既陪我来池州走着一遭，我还指望你鞍前马后冲锋陷阵呢，难道你要反悔？”

　　莫听雨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是不怕死的。我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差点要死了，可我终究活了下来。”他的语调平缓，语气平静而淡然，傅清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说道：“这样重伤而死也不错，死得体面安静，却又不孤单，还有你能帮我收尸。”

　　“你怎么……”这话在傅清风心里掀起一阵看不见的波澜，平日被他压在心底的疑虑浮上来，他有太多事情想问，他想了解莫听雨，想探究他的过往，想知道与他相关的一切。然而傅清风问不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了解一个人。

　　莫听雨似乎看穿了傅清风的心结，他勉强坐起来打叠起精神：“长夜漫漫，无酒又无曲，何其无趣！不如你我二人玩个游戏，轮流问答三个问题，不可避而不答亦不可诳语妄言，这般打发时间如何？”

　　“由你先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傅清风笑着说了一句，似乎要给莫听雨做个榜样。

　　莫听雨遂问道：“我见你出手阔绰，又常拿银子当暗器，却不知道你师徒二人行走江湖，何以为生？”

　　“中原所说四大高手齐名，柳叶刀桃花扇，秋风箫洛水剑，三位师伯皆是名门世家，唯独我师傅无家无业，既无良田商铺，也不广收门徒。至于生计，我师傅常与官府打交道，替官府捉拿外逃的要犯或凶悍的贼匪，领取花红赏金，我亦如此。”

　　莫听雨忍不住插了一句：“说起来我弄钱的法子与涛公子有几分相似，盯着一些商家富户，或强抢或偷盗，花别人的钱不心疼。”

　　傅清风闻言摇了摇头，又说道：“我师傅生性淡泊，喜欢游历江湖，却不喜欢结交朋友，只与三位师伯有些交情，也不过一年借着桃花煮酒见一次面。而我，除了顾白与陶师兄，与其他师兄弟都不熟悉。”

　　“顾白我知道，陶师兄是……”莫听雨忽然改口道：“这可不算一个问题，你要说便说，不说就罢了，我没那么大的兴趣。”

　　“顾白是邱师伯最小的门内弟子，很得宠爱，他幼年曾随我和师傅在兰陵长住，朝夕相处大半年，直到重阳英雄大会才送他回去。而陶秉文师兄，是桃花扇陶师伯的独子，文质彬彬进退有度，武功也不错，是个难得的君子。”

　　“说起重阳大会，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你可要依约赴会？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你可曾想过，当初骆大侠逐你出桃花源，定下重阳节泰山之约，不过是想替你寻一条生路，他未必希望你再回去。”

　　傅清风坚定说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上泰山，柳师伯死得不明不白，九龙阁蠢蠢欲动，即便不能自证清白，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他长吁一口气，伸出一个手指头晃了晃：“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柳叶刀的女儿柳天姿，人如其名天姿国色，她倾心于你，那你呢？”莫听雨的语气漫不经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傅清风：“妾有情，是否郎有意？”

　　傅清风不料他有此一问，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鼓起勇气缓缓说道：“我与柳师妹并不熟悉，若她青眼有加，非我所愿。而我，或已心有所系，只是这心事随江湖世事沉浮，不知真假。”

　　莫听雨心里一动，一时无话。

　　“轮到我问你了。你，你和九龙阁有什么关系？”

　　“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只要我还没死，这仇就一定要报。这么多年为了寻找线索，我穷尽手段打听到一些消息，所以能认出涛公子的纹身。当初在扬州药王居，孙家父女指出柳叶刀的死因，我疑心与九龙阁有关，所以才跟着你来池州。”

　　“我记得你说过，常胜镖局的镖师扬言要送一批药材去扬州，随后整个镖局的人不知所踪。药材，扬州，莫不是送到药王居？”

　　“倘若果真如此，一批药材而已，任它有多珍贵，怎会给镖局招来灭门之祸。”莫听雨想起来那场对话，沉吟道：“池州恰如一池浑水鱼龙混杂，鬼哭崖上的蒙面人，消失的常胜镖局，躲在暗处的九龙阁，还有不怀好意的叶渐离……”

　　“好，我信你。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敌视天机山庄？”

　　莫听雨摇头说道：“我对天机山庄没有恶意，故去的老庄主夫妇，在西北颇有名声受人敬重，我心向往之不敢造次。只是这个叶渐离行为诡异，不是好人，他在密室里藏了人，若能把那人逼出来，便能解开许多疑惑。”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傅清风犹豫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人。”莫听雨脱口而出，转而叹道：“莫听雨不是我的本名，我曾经死过一次，如今重生为人，前尘往事不想再提。尽管我做过不少荒唐事，也出过不少坏主意，可我既不嗜血又不枉杀，自然算是好人。”

　　傅清风听他说的坦诚，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不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莫听雨动了动身体，疲惫得睁不开眼睛：“那一天也是盛夏，天阴沉得厉害，厚厚的黑云积蓄着一场倾盆大雨。暴雨如注，伴着阵阵滚雷，遮掩了敌人的脚步声。温热而浓稠的鲜血，从人的脖颈、胸膛和腹部喷涌而出，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鲜血越来越多，雨水被染得变了颜色……一对新人穿着喜服，惨白的脸上染着的血，是比胭脂还要鲜艳的红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沉睡过去。傅清风听得心惊肉跳，蓦然想起他在扬州李府的反常行为，心底生出几分柔情。

　　再说叶渐离和顾白，两人此行并未遇到危险，却也未能寻到阎罗草。顾白藏着心事，想问又觉得不妥，一路欲言又止的，叶渐离见他心不在焉也不戳破。

　　这是顾白第一次涉足深山密林，随处都是不认识的花草树木，看得他眼花缭乱。他到底有些孩子气，见一棵大树上结满了果子，红彤彤的，如杏子一般大小，忍不住飞身摘了几颗。叶渐离笑道：“玩玩就罢了，可不能随便吃，小心有毒。”

　　顾白红着脸笑笑，小果子玩腻了，便一个个地扔出去。旁边的树干上倒挂着一个硕大的泥俑，那果子落在上面砸出一个窟窿，登时钻出来几只肥壮的土蜂，箭一般地飞扑过来，原来是土蜂的巢穴。叶渐离见状将顾白护在身后，手里的剑转了几圈，将土蜂打落在地，他的手背被蛰了一下，登时鼓起了脓包。

　　谁知那土蜂不畏强敌，争先恐后地从泥俑中爬出来，黑压压地聚了一群，看得人头皮发麻。叶渐离顿感不妙，扯着顾白快跑，土蜂们穷追不舍，眼看附近有个水潭，两人急忙扑进水里憋着气不敢露面。那群土蜂寻不着敌人，在水面上盘旋了一会儿便四散而去。

　　两人狼狈地从水潭里爬出来，浑身湿哒哒的，这深山里的潭水冰冷刺骨，冻得顾白嘴唇发紫不停哆嗦。叶渐离赶忙就地生火，两人偎在火堆旁，身体才渐渐暖和过来。顾白看见叶渐离手背上的脓包，小心翼翼地挑开它挤出脓血，然后才涂药包扎，叶渐离笑着道了谢。

　　“叶大哥，你真是好人！是我闯祸连累你受伤，你救了我，反倒还要谢我。”顾白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想起傅莫两人的疑虑，更觉得愤愤不平：“你这样的好人，他们还要怀疑你，真是……”

　　叶渐离的声音很轻，温温柔柔的：“他们是谁？怀疑我什么？”

　　“就……就是莫大哥，他说你可能不是叶渐离，而是……是九龙阁的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莫兄弟的行为如此反常。”叶渐离正色道：“天机山庄与九龙阁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敬重傅莫两位兄弟，也想和他们交朋友，可他如此疑心我，倒让我如何辩解？”

　　“莫……莫大哥说，你若是九龙阁的人，后背一定有龙纹身。”顾白的声音很低，不敢看叶渐离的脸色。

　　“龙纹身么？想不到莫兄弟知道这么多隐秘。”叶渐离嘲弄似的笑笑，他脱下上衣露出后背：“如此就有劳顾白帮我证明，我到底是叶渐离还是九龙阁的人。”

　　果然，叶渐离的后背没有纹身，却有几条刀剑伤疤，足见他经历过怎样的血腥与杀戮。顾白顿觉释然又感羞愧，正不知道如何开解，却听见一个声音阴恻恻地说道：“好一个叶渐离！”一个中年汉子缓缓走过来，只见他又高又瘦，面目黝黑满脸戾气，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叶渐离。

　　叶渐离盯着来人，目光凌厉，他扭头环顾四周，忽然向顾白喝道：“小心身后！”顾白赶忙扭头向后看，只觉得脑袋被人击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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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准备一场枯燥无趣的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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