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风闻言语噎：“我竟不知……”

　　孙伯信是聪明人，他看出来两人的情谊非比寻常，又听侄女说了些故事，推己及人深有感触，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人生匆匆几十载，转眼已近半生，莫困于世俗随波逐流，特立独行如何，离经叛道又如何，自己问心无愧，又何惧他人评判。”

　　“原来孙二爷还有未竟之事，肯定与螭吻有关吧。”莫听雨歇了口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傅清风又惊又喜，急忙过去扶住他。莫听雨望着残缺的右手，嘲讽道：“古有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堂堂药王居连断指都续不了么？”

　　孙伯信不理会他的挖苦，正色说道：“我的未竟之事不止与他有关，更与莫兄弟有关。血蛭虫因我二人而起，已经害了许多人命，我豁出性命也要解开它。”

　　傅清风生出一些希望：“螭吻却说没有解药，难道二爷另有良策？”

　　孙伯信不答反问道：“自从迟兄用血蛭虫炼制蛊毒，无论是兽还是人，凡中毒者莫不死亡，死状惨烈备受折磨。而莫兄弟中毒数年之久，虽有毒发的迹象却不见毒虫爬行，何故？”

　　莫听雨被问得一愣，当年的痛苦记忆犹新，他不想再提也不敢回忆，便漫不经心地说道：“谁知道呢，兴许我就是它的克星。”

　　“莫听雨，你……”傅清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点生气，更多的是担忧——柳毅的死状历历在目，常胜镖局的惨状恍如昨日，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莫听雨却还是遮遮掩掩！

　　莫听雨见同伴的脸色不对，终于向他妥协了：“当年我中毒逃到扬州，曾到药王居门下求救，却被拒之门外。不久蛊毒发作，全身无处不疼痛，仿佛被人剥皮抽髓似的，当时我一心寻死，胡乱吞了好多毒药，谁知竟阴差阳错活到现在。”

　　“以毒攻毒么？可阎罗草都不行，到底是什么药，你吞了多少？”

　　“那样的危急关头怎么记得清楚！无非是□□、乌头或雷公藤之类，那是一家寻常的药铺，恐怕没什么稀罕物。”

　　“药物相生相克博大精深，我侥幸窥得些许门径，竟自诩擅长此道，如今看来真是狂妄自大！莫兄弟你好好养伤，孙某一定能拔除毒虫！”孙伯信口吻坚定，但眼神有些奇怪。

　　“孙二爷这次救我，我并不感激你。”莫听雨见他要走，脸上变得冷漠起来，声音里多了憎恨：“当年还有人逃出来，他受了很重的外伤，药王居却见死不救，他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下，却死在了神医家门口！”

　　怪不得他记恨孙家人，怪不得要为难药王居。

　　孙伯信前脚刚走，孙青青和柳天姿后脚而至，带着些清淡的吃食，又是一阵叨扰，终于只剩他两人，房间里登时安静了。两人都有话想说，却都不知道如何说，生怕言语会戳痛对方。终于傅清风先打破沉默：“貔貅的事……”

　　“孙二爷说得不错，她是我见过最可恶的人，与她相比，涛公子倒更像好人了。她假装和气暗中下毒，在庄里大肆屠杀，我家人死伤大半，鲜血染红了庭院。而她又弄了两身喜服，说要和我成婚，你说可笑不可笑？”傅清风却笑不出来，莫听雨又说道：“眼见我不同意，她逼着我的书童和丫鬟穿上喜服拜堂，三拜之后又杀了他们，一刀又一刀，直到鲜血濡湿了喜服……长辈们不愿同流合污，又不忍心看我受折磨，伺机拼死反抗，虽侥幸杀了她，却害死了所有人。”

　　傅清风轻轻说着：“当初在扬州救孙小姐，难怪你会被棺材里的新郎吓着。”

　　“这么悲戚的故事，居然没有美酒，只好以茶代酒了。”莫听雨故意装作轻松，直到傅清风按住他伸出的手，他才露出软弱的一面：“那场屠杀像一场噩梦，无时无刻不在纠缠我，而血蛭虫的折磨更让我担惊受怕，我想过死，但我又不能死——许多人因救我而丧命，我背负着死者的期望，不知道何时才能解脱。”

　　“幸好你还活着，否则你我就不会相识了。”

　　两人相视而笑，有惺惺相惜之感。莫听雨问道：“有你师傅的消息了么？其实前两天我就醒了，只是不能动弹，眼睛也睁不开，迷迷糊糊听到你们说话。”

　　傅清风摇摇头，脸上愁云密布：“柳师兄派出去的人尚未回来，真假暂未可知，让人不能安心。”

　　“九龙阁神神叨叨的，又是更名换姓，又是面具遮脸，最擅长背地里使坏！柳天奇说得不错，他们觊觎中原之心日久，如今又打击各大门派，咱们不能再被动挨打，须得主动出击。椒图假扮叶渐离招摇过市，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早已败露，只要咱们擒住这个贼头，不怕喽啰不现身。”

　　“你我知道他是假的，可其他人不知道，我们没有证据。见过椒图真面目的人不多，涛公子畏惧他，只怕不敢说；睚眦和螭吻的踪迹不定，即便他们肯指认，谁又会相信呢。”

　　“你放心，还有人能证明他不是叶渐离。”莫听雨索性一股脑都说了：“我已将线索托付给陶行之，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你竟找过陶师伯？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你还记得泰山那场雨么？那天雨夜你和韩志峰与人厮杀，我便是那时见了陶行之。陶行之初见叶渐离便起了疑心，因此问了顾白一些奇怪的问题，并叮嘱他保守秘密。顾白心思单纯，我故意套了他的话，因此才去找陶行之。你还记得么，陶秉文尊称常胜为世伯，两家颇有些交情。有一年陶行之去见常胜，而常胜与天机山庄起了摩擦，陶行之去当和事佬，因此见过叶老庄主夫妇，也见过少年时的叶渐离。”

　　“还有其他瞒着我的事吗？”

　　莫听雨摊着手说：“这是最后一件。我狡猾也好浪荡也好，这些皆是过往，以后我必定痛改前非，你我坦诚相待福祸共担！”

　　傅清风听得心里有些暖意：“你原来的名字和身份，你不打算要回来么？”

　　“天机山庄没了，叶渐离也死了，这是最好的结果。其实我更喜欢现在的名字，每每提起叶渐离三个字，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仇恨、鲜血和痛楚。莫听雨多好听，听起来是潇洒的自由的，可以像春雨般细腻，也可以像暴雨般热烈。”

　　傅清风轻轻笑道：“对！宁扰堂上饮酒客，莫吵檐下听雨人。”

　　两人一番畅谈消除心结，傅清风安抚了他去找柳天奇，边走边想如何能擒住叶渐离：倘若动武，怕自己孤掌难鸣；若用计策，一时又想不到好办法。无论如何都得找个帮手！

　　那柳天奇心里一直憋着气：父仇久久未报，傅清风成了受害者，杀不得；而罪魁祸首九龙阁成了缩头乌龟，好不容易与其正面交锋，却未能杀人报仇。但这次交手让他印象深刻，九龙阁的高手他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将报仇的期望寄托给别人，思前想后再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便去向孙青青求药。

　　孙青青一头雾水：“但凡能杀人的药，须得剂量足够，以饮食做媒介……”

　　“不，要像断魂一样，轻轻吸入便能置之死地！”

　　“哪有这样的毒药！即便是用断魂也要看天时地利，而且断魂制之不易，费了好多年才得了两瓶，如今一点也没有了。”

　　柳天奇难掩失望，郁郁寡欢地往回走，迎面遇见傅清风，他打量了对方一眼：“看来姓莫的死不了了。”

　　“柳师兄，我找你有事要说。”傅清风拦住他的路，正色道：“其实叶渐离……”

　　他的话未说完，便见一人跑过来，兴冲冲地说道：“傅大哥，柳师兄，我师傅来了！”来人正是顾白，他身后的邱莹莹带着一队弟子，邱慕青和叶渐离跟在后面，那叶宽也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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