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敲了敲片子：“我有话就直说了，至于跟病人怎么说，你们再酌情考虑。”

　　他说：“肺癌，晚期。”

　　沈樱脑子里“嗡”的一声，指骨都透着凉。

　　她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拿起程自强的片子看了看。其实她什么都看不懂，就是觉得有点太突然了。

　　医生显然对家属各种各样的反应早已麻木，语气平和说：“带人回去吧，让他吃点好的，最多也就一个月了。”

　　医生给开了一个药方，就打发她出来了，门口还有其他家属在排队。

　　沈樱没立刻回到病房，她先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她对程自强并没有什么感情，毕竟不是亲姑父，对她也不好，她现在之所以管他完全是因为他是程佑的亲爹。

　　以前，她恨不得让他早点死，这样他就不会拖累哥哥和姑姑了。

　　这么多年，他总是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麻烦，姑姑也总是嘴上说着要跟他离婚，可到死都没离。

　　沈樱记得有一年，那天刚好过中秋节，要债的人上了门，姑姑和哥哥只能躲在爷爷奶奶家。

　　当时哥哥气得不行，问姑姑为什么不离婚。

　　姑姑说：他以前对我们娘俩挺好的，除了这个家他就没地方去了。

　　程自强坐牢后，程佑也快高考了，李静媛自己做了一个小吃摊，那段时间她没日没夜的干。

　　后来程佑顺利考上了大学，她精神上轻松了很多，可身体却一夜之间垮了。

　　跟现在的程自强差不多，等程佑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程佑把李静媛接到北城去治疗，前后不到两个月，回来的却只有一捧灰，其他什么都不剩。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而这次，程佑不在。

　　沈樱知道，很多事情是旁人无法替代的，原不原谅程自强，怎么原谅，他们父子俩是不是还有未打开的心结，是否还有未交待的遗言，这种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的沉重感，沈樱无法传达，更无法替代。

　　她回到病房的时候，程自强已经醒了，正嚷嚷着要出院。

　　吴斌冷漠地站在一旁，只有王倩楠好言相劝，让他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

　　“我没病待在医院干什么，医院没病也能给你看出病来。”

　　他态度倒还算客气，一边穿鞋一边问：“你们是沈樱的同学？”

　　王倩楠点了点头。

　　看到沈樱进来，程自强眼神闪躲：“你回去吧，我让医生给我开点药就行了。”

　　沈樱没理他，转而同吴斌和王倩楠说：“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吴斌说：“我没别的事，留在这，万一有需要也有人照应。”

　　沈樱说：“不用了，我陪他说会儿话。”

　　沈樱叫住王倩楠，隐晦地说：“倩倩，你就说我跟同学出去了，别跟他说我在医院。”

　　王倩楠知道她说的是谁，便点了点头。

　　等他俩走后，沈樱转头看着程自强，示意他坐在床上。

　　程自强踱来踱去焦虑不安地走了几步，最后在床边坐下了。

　　“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沈樱问。

　　程自强说：“闲逛。”

　　或许是因为有点不自在，程自强没有看她，微微撇过了头。

　　他手揪着床单往后坐了坐，手背骨节突兀又分明，而且还泛着青紫色。

　　毕竟沈樱不是他亲闺女，也不是亲侄女，尴尬也在所难免。

　　沈樱问：“给你的钱花完了吗？”

　　程自强突然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最近有一个赚钱的方法，你要不要试试？”

　　他呼吸时发出的哧哧声，像支气管堵塞了一样。

　　沈樱听他这么说，反倒有点好奇他最近在干什么了。

　　“什么赚钱方法？”

　　程自强掏出手机说：“你看，这个小图标点进去，我往进去存四千块钱，它每天都会给我返利息，我存的越多，就给的越多。而且，我拉别人入伙，也会给我奖励，拉的人越多，奖励的就越多，复利增长。”

　　一听就不靠谱，沈樱忍着怒火：“所以，你这段时间都在做这个？你现在住哪？”

　　“我们定期会参加培训，这个单位提供宿舍。”

　　“这是骗人的，非法集资，犯法的。”沈樱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难怪那天她手机会收到反诈提醒。

　　程自强目光瞬间变得冷峻：“犯法......犯法，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就知道个犯法。”

　　程自强用力的搓着屏幕：“你点进来看看，这是那个什么社群电商，卖什么的都有，跟你网上购物一样的。”

　　沈樱明知道她不该跟一个将死之人因为这点钱在这里掰扯生气，可她就是看不惯程自强这个盛气凌人又愚蠢的样子。

　　她从他手中夺过手机，翻了翻那个所谓的商城，结果一点开……

　　嘿呦，除了几个听都没听过，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个三无产品，且像是在看几年前的朋友圈一样，一股浓浓的微商气息以外，竟然还挂了几个奢侈牌的单品。

　　有彩妆，有包包。

　　而评论里的图明显是盗得图，模糊的好像座机拍出来的。

　　沈樱抬了抬他的手机：“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发财了是吗？”

　　程自强理直气壮地说：“我一个月能赚三万，我拉了不少人进来，所以奖励给的也多，而且我自己也有好几个手机，每一个里面我都存了钱。”

　　沈樱冷笑：“那我看看你这三万在哪？”

　　“在手机里啊。”他点了点手机：“这不是有余额吗？”

　　“那你怎么不提出来？”

　　“我现在一天挣一千，我要是提出来就没这么多利息跟奖励了。而且还会影响我的上线。”

　　沈樱轻嗤一声，合着被人卖了都还在给人数钱。

　　“这就是传销，诈骗，变相的非法集资。”

　　程自强不太高兴地摆摆手：“我知道你看不起这点小钱，不信就算了。”

　　他想了想突然说：“给我们培训的老师说，那个陆氏集团跟这个也有合作。”

　　“什么？”

　　程自强点开几个资质证书的图片给她看，沈樱看完一惊。

　　还真是陆氏集团的盖章。

　　不可能吧……

　　陆氏集团会跟这个名不见经传，听都没听过的小公司合作？

　　沈樱把那几张照片倒腾到自己手机里说：“今天就把钱提出来，再不提，你那些钱都要打水漂。”

　　“还有，过几天我想去看看我哥，你跟我一起去。”

　　“不去。”程自强突然站起来吼道：“那几年怎么没见他去看看我？让我去看他，死都不可能。”

　　“如果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你也不打算见见他？”

　　程自强一愣，半晌他背过身才开口：“有什么好见的，不见，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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