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是上次两人出差，在临海的夜市闲逛时被人偷拍的。

　　贺闻奇盯着电脑屏幕上放大的图片，上面的两张面孔再熟悉不过：一个是韩季，一个是他自己。

　　可又觉得异常陌生。

　　——韩季用竹签叉了一块鱿鱼肉在喂他，半垂着眼睑，视线全落在他微张的嘴上。

　　——韩季同他并肩而行，微微侧头在听他说话，目光倾注，嘴角扬起的笑里全是宠溺。

　　类似的还有很多几张，他才发现，每一张韩季看他的眼神都很专注。这样的专注又跟同人相处时候因为礼貌而专注的样子不一样，像是……带着某些道不明的情愫。

　　贺闻奇心脏被无形的手捏得一阵阵发紧。

　　是偷拍后被刻意裁剪的缘故吗，还是……

　　贺闻奇扼住自己脱缰的念头，怎么可能。一定是因为被恶意剪接，刻意放大了，怎么可能张张偷拍都是这样。

　　他随即又想，韩季看见这些照片了吗，应该是看见了。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情都是查看邮件，定然会第一时间发现。

　　贺闻奇朝三楼上望去，总裁办公室门是紧闭的。

　　他又翻回那些照片，里面有一张是远景的背影。

　　——韩季伸着手臂轻揽了他的腰，他整个人紧紧贴靠着韩季。

　　这张照片的亲密程度很引人联想，分明就是一对情侣相拥的姿势。

　　两人没有过这样的行为，再三辨认，这确实是他和韩季的背影没错。

　　贺闻奇回忆当时的场景，是了，当时是有辆小摩托从他身边过，韩季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

　　没法解释。

　　如果这张是引人联想，那能坐实此番联想的，是一张“吻额”照。

　　——两人在饭馆内的桌前面对着面，中间是烤肉的烤盘，韩季站着，身子前倾，弯下腰低头正在“亲吻”贺闻奇额头。

　　取景很巧妙，拍照人在饭馆外隔了窗户，窗户的木格栏不偏不倚，正好遮住了韩季的“亲吻”。到底亲上没有亲上，根本看不到。

　　实际上当时是韩季在同贺闻奇讨论加菜，菜单在贺闻奇面前，他仰头问，韩季低头靠近在讲解。

　　没人关心真实情况，八卦是人的天性。

　　这一系列的照片上下连接，俨然就是一对情侣的约会流程图。

　　上司和下属，还是两个男人。

　　逛街，吃饭，亲吻，后面还会有什么？大家自然会去臆想更为劲爆的话题。

　　韩季看见这些照片会怎么想？

　　又是谁在公司散布这些照片？

　　目的是什么？是针对他还是针对韩季？

　　贺闻奇不怕公开性向，他原本就没遮掩过。

　　从青春期性意识觉醒，察觉到自己喜欢男人开始，他很快就接受了。

　　或许，这和他发现喜欢的人是韩季有关。

　　虽然不怕公开，但到底是个人隐私，更何况其中牵涉到了韩季。

　　“不错嘛贺闻奇，挺上道啊。”王岛和两名实习生走了过来，“先前我就给你提议走这条‘捷径’，还当你没听进去，原来早上手了。”

　　他回头同人议论：“没想到韩总居然还真好这口，啧啧啧。”

　　声音很小，尽数落在贺闻奇耳朵里。

　　“王岛，你说我就说我，别乱揣测韩总。另外，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照片全是偷拍，还被人刻意处理剪接，发邮件的人动机不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贺闻奇少见的开口同王岛争辩。

　　“哟，难得。我还当你对什么事都无所谓呢，原来还是知道辩解的呀。”王岛像抓住了把柄，“你怕什么，就算是真的又怎样，也是种本事嘛。你们说对吧？”

　　跟他一起的两人附和，一同笑起来。

　　“王孙，你又在乱讲什么，嫌舌头太长的话，我帮你修剪修剪。”凌琛也过来了。

　　“什么王孙，我叫王岛。连名字都会叫错，难怪一年了连个项目的边都没摸上。”

　　凌琛：“有空在这里瞎哔哔，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设计投票。看见第一那作品了没，还自诩什么名校名师高材生，小朋友，知道人外人天外天吗。就问你服不服？”

　　王岛：“嗬，说得好像是你的设计似的。”

　　凌琛：“对，不是我的设计，我敢打赌肯定也不是你的设计。就你那水平，顶多也是学院一板一眼学出来的，功底好又怎样，毫无灵气。”

　　“你……”

　　跟凌琛打嘴仗说不过，王岛又把话绕回到贺闻奇身上。

　　“贺闻奇，你是参加了吗？几号作品是你的呀？该不会最后一名的那幅设计是你的吧？我瞧着和你水平很匹配。唉，我说你干嘛费这劲呢，在韩总跟前软软腰，想要哪个职位他会不给呀。”

　　嘭嘭嘭——

　　三楼传来敲玻璃的声音，楼下两层的人全都抬头看。

　　是陈助理敲着隔断玻璃：“请大家回自己工位，刚刚发了邮件通知，阅读后立刻执行。”

　　这边几人悻悻地散了去。

　　“你还好吧。”凌琛没走，被人这样散播和老板的绯闻，他有点担心贺闻奇。

　　贺闻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到底谁做的，弄这样的谣言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跟韩总……”凌琛多少也有点想法，“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了？”

　　憋不住，凌琛干脆直接说了：“我先声明，我没恶意的。贺闻奇，我平时怎么样你知道，就因为把你当朋友我才直说的。”

　　“你想说什么？”

　　凌琛凑近了些，神秘兮兮的：“你说这事儿是有人故意造谣，那我相信你。不过，我觉得吧，韩总……”

　　他嘿嘿嘿笑了几声：“韩总对你说不定是真有想法。”

　　贺闻奇不解：“什么意思？”

　　“你看啊，虽然是偷拍，但不是合成照吧？你注意到韩总看你眼神了吗？还有那动作，就背影那张，就大写了两个字——紧张。还有那张吻照……”

　　“不是吻照，错位了，韩总在看菜单。”

　　凌琛点头：“对，是错位，他在看菜单，同时也在看你。”

　　原来凌琛也发现了。

　　贺闻奇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他仍然确信是被照片故意引导。

　　“凌琛，你想多了。”

　　“我想没想多不要紧啊，可是被这样精准、密集的抓拍到同样的眼神，你觉得凑巧的可能性有多大。”

　　贺闻奇心跳又开始快了，他不是没有过假设，可他完全不敢奢求韩季对他有其他想法。像当年那样妄自忖度，而后的结果他尝过了。

　　哪怕前两次同韩季接吻，他也宁愿认定是韩季单身太久，而自己正好在他身边，恰巧自己不是他讨厌的人。

　　就这样而已，再多不会有了。

　　现下被凌琛提起来，连旁人都注意到了，贺闻奇心里抵不住再次升起一丝期望，可不可能……会有奇迹呢。

　　“诶，”看他半天没作声，凌琛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我就随便说说我的想法，你别在意啊。”

　　贺闻奇笑笑：“没有，只是觉得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凌琛一瞪眼：“对吧，那你打算怎么？”

　　“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被大家私下谈论的感觉还真不舒服。”贺闻奇一边跟凌琛说话，一边打开了陈助理说的那封群发邮件。

　　不过就是要求大家把收到的匿名邮件自觉删除，不准私自保存照片而已。

　　没有声明，没有澄清。

　　他是老板，说一句话顶上自己解释一百句，就算大家不相信，也总比什么都不说好吧，至少把态度放出来了。

　　贺闻奇心情起起落落，猜不透韩季对这件事会怎么想。

　　鼠标滑到“删除邮件”选项上，左键迟迟没落下。他再次下拉邮件内容，把照片从头看了一遍。

　　世间哪里会有奇迹，万事遵循着固有的定律。

　　太阳东升西落，水从高往低流。

　　自己不可能喜欢女人，直男也永远不会变弯。

　　食指轻点，对话框弹出“确认删除此封邮件？”

　　贺闻奇点击“确定”。

　　一键删除，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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