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呷热茶，愧疚道：“当时场面异常混乱，二师兄为了保护我与置云阁起争执，还受到重伤。”

　　何言过疲惫的看向宁礽，道：“我现在只道的，大概就是这些。那你呢，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宁礽盘腿坐下：“陈七就是辰啸。”

　　话毕，宁礽双手托着脸颊，好整以暇盯着何言过，一脸期待地等着他花容失色，露出惊恐地样子。

　　谁知对面那人一脸波澜不惊，平静道：“你才知道？”

　　“你们都知道？！”宁礽撑着膝盖坐直，一脸不敢置信：“你们怎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给我说！”

　　何言过促狭地笑了，戏谑道：“你又没问。豆砚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知道，除了你。”

　　宁礽来不及生又被蒙在鼓里的气。

　　他忽然意识到，师父的这个局说不定在很久以前就布下，看上去是辰啸单方面利用豆砚山保密，实际上是相互利用。

　　宁人本还想争执，但一想时机不对不宜起内讧，只好蔫道：“那行吧。辰啸亲口告诉我的。”

　　“辰啸？”何言过哂笑，“他还舍得告诉你？”

　　“哈？”宁礽脸快皱成苦瓜，“什么叫‘舍得’？”

　　·

　　种种谜团都隔着一层毛茸茸的薄雾。

　　只要一阵清风吹来就可以拨云见日、真相大白。

　　可是那阵清风迟迟不东至，任使薄雾将宁礽与何言过捂了个严严实实，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将一行人玩弄在掌中。

　　为什么，就不能，沟通交流一下呢！透个底也行呀！

　　一想到何秋行，宁礽更加生气：怎么连你也骗我，看我像只没头苍蝇乱转，很好玩吗？

　　宁礽觉得脑袋要爆炸，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担心谁，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所以，现在的局势就是，因为保护了辰啸，介白和辰往要打上豆砚山——一个为了杀辰啸和抢如梦令，另一个为了夺我的灵墟。”

　　“如梦令？”何言过一怔，“阴兵符如梦令？”

　　·

　　俄顷一阵异常剧烈的震动，宁礽心口莫名巨疼，惨叫一声一下歪倒在何言过身上，何言过伸手撑住他，他皱眉：“你怎么回事？站都站不住。”

　　宁礽没回答，只道：“怎么了！”

　　伴随接连不断的震动，惊得扑火的飞虫瞬间四散开来！

　　室外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天穹像是破了窟窿，血红的雨水倾倒而出，所及之处草木枯萎，鲜花腐蚀。

　　宁礽与何言过噌地站起来，从对方的眼睛肿读出错愕与惊惧——这么大的动静，还夹着狂风暴雨，说是豆砚山崩了都不足为过。

　　宁礽吸了一下鼻子：“你说这是辰往介白杀进来了还是……”

　　何言过沉重地摇摇头，凝重道：“估计是长姐最终做出选择。然后，他们打起来了。”

　　屋顶上的尘土簌簌落下，山林中的鸟兽四散各自逃亡，哭喊声不绝入耳。

　　宁礽与何言过无乱如何也出不得门，二人值得凝眉立在紧闭的窗边，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外面的响动才逐渐平息。

　　但这片刻的寂静更像是山雨欲来前的沉默。

　　宁礽回过身直视何言过，心道：师父棋局诡谲，但我们应到相信她。为什么让我跟何言过都关在步雪来？难道……

　　·

　　宁礽在冥冥中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

　　他不敢肯定，这也是师父的一个局。

　　但宁礽相信，虽然他俩平时总是互相吵互相掐，谁也看不惯谁，在关键时刻总能达成共识，他们站在统一战线。

　　·

　　何言过余光一瞟宁礽的眼神儿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上前一步，道：“刚才已经试过各种法术都无法破门，你还有出去的方法？”

　　何秋行的步雪来从苍离君与绿筱夫人时起便布下古老阵法，固若金汤，比汤召的军事防御工程都要牢固。

　　“门确实，破不了了，但屋子可以。”

　　何言过会意，他自是知道“最后一种方法”，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也不愿意去做。

　　宁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狡黠和狂傲，不过何言过没有捕捉到。

　　何言过环顾四周，眷恋地仰视何秋行书房琳琅的书籍与简朴大气的装潢。

　　他自嘲一笑：“我、我舍不得。”

　　·

　　步雪来这本是何言过最喜欢的地方。

　　何言过从不向往权力也不向往成仙，更别提名利和地位。

　　那些东西好像都是栖息在豆砚山半山腰的飘渺浮云，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何言过此生所求不过是无灾无愁，平安顺遂；不过是回到小时候，同姐姐哥哥一起环绕在父亲母亲的膝旁，品茶话家常。

　　而这步雪来，最初便是他父亲母亲的居所。

　　何言过闭上眼，轻轻点头。

　　这一颔首，往事如同走马灯一帧帧在眼前闪现，却又像大漠飞沙，眨眼不见。

　　·

　　再不多言语，宁礽移步起势，喝道：“寒砚！”

　　这一招，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架势，剑法纯青剑意逼人。

　　何言过不得不连连后退，默念心诀护住灵墟静脉——宁礽的剑法同豆砚山的刀法一样，凌厉刻薄且不乏涵重。

　　宁礽倒握寒砚剑腕心向外，左手捏诀做辅，缓缓上提。

　　冷剑出鞘的杀气向四面翻腾而来。

　　以宁礽为中心，上了年份的木地板上忽然裂口横生，木屑迸溅，一只巨大的刺状物硬生生穿透地板，托住宁礽纤瘦的身板极速上升！

　　如此耗费心神灵力的同时还不忘长出枝叶卷住何言过腰腹，以免他被坍塌坠落的房屋砸死。

　　霎时狂风劲作四荡开来，步雪来屋顶被撑破后，只见血色的雨水倾盆而下，落在身上黏腻腥臭。

　　他们这才意识到头顶的天空破了多个窟窿，远处最大那个天洞里，一只硕大无比的青龙和堂宛的黄龙在其中盘旋，面前有大波模糊的身影与之对峙。

　　真的已经开始了吗？

　　宁礽一时间有些恍惚，两眼发昏手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宁礽！别逞强！”

　　何言过见宁礽脸色不对，心脏一颤，不详的预感卷席而来。

　　宁礽脸色苍白冷汗淋漓，挂在他的鼻尖下巴上摇摇欲坠：“我……没事……”谁知下一秒一口气没运上来，堵在心头的那口血哇的一声吐出来。

　　“你怎么了！”何言过瞳孔骤缩，吼道：“啊！血！”

　　说毕，何言过一边用尽法力为宁礽止血，另一手够过去握住宁礽细瘦的手腕，惊觉他经脉硬如钢刀，又滑又直，竟类似于医家的死脉！

　　·

　　“完蛋了……”宁礽含糊不清地嗫嚅几个字。

　　宁礽一闻到他血液的异香，顿时四肢无力头昏脑胀。

　　·

　　山川忽然躁动不安，有什么阴暗邪恶的东西骤然苏醒，像是恶鬼睁开橙黄可怖的魔眼，带着瘆人的怪笑一点点俯向大地。

　　一旁吊在空中的何言过也惊恐万分，他从小就被教导再怎么跟宁礽掐架也不能把他打流血，否则……

　　否则何秋行就会失控，否则一切阴邪之物都会尽数卷来。

　　·

　　何言过似乎已经看到阴邪之物尽数涌来的模样，立即运掌，隔空点住宁礽胸前大穴护住他心脉，又翻脂一弹引去一颗水滴一样的灵珠，没入宁礽眉心不见了。

　　“宁礽，你忍着点，现在你离我兄长太近了，他感应到你的血，会失控的！”

　　处在高空中的宁礽头晕目眩，神智不清，但还忍不住嘀咕：这他奶奶的……怎么忍……

　　·

　　破土而出的地刺弹指之间极速长大，开始散叶，大簇花苞在枝头呼之欲出，同金白的日光相互挑逗，欲开还闭的模样。

　　宁礽喘着粗气，用毅力克制住因超负荷使用灵力而产生的痉挛。

　　他手指一翻搓出一张令牌，沾了唇边鲜血一笔流畅地画出符咒，在下一息毫不犹豫地甩出牧归泽赠予他的容与短匕，穿透令牌，直直定在树干山，入木三分！

　　干枯龟裂的树干瞬间有了生命，贪婪地吸收着令牌上的灵墟和从宁礽身上滴落的鲜血。

　　宁礽索性把手上的鲜血一把抹在枝干上，只见树木飞速上张直冲云霄！

　　树根四处爬行再次扎根，无数新木破土，枝头花苞迅速盛开，形成繁密锦簇的苏梅花云，毫不逊色的不断涨大，托举堵住周围的天窟。

　　·

　　最终，宁礽脱力，没有多余的灵力控制神树，他像一只破碎的人偶从高空坠落。

　　同时坠下的还有何言过，他的环首刀铿然出鞘自动护主，在落地的前一秒将他抄起！

　　·

　　不过宁礽也没有摔进泥地，反而被一只毛发油亮的白虎及时接住，轻柔地落在地上。

　　“师姐！……”

　　何言过踉跄赶来，被横生的树根绊了一脚，即将吃泥前被一只有力大手揪着后领提起来，何言过回头就看到阿在和烛西极度相似的、温和秀丽的眉眼。

　　烛西凝眉：“不是说在书房好好呆着吗。”

　　何言过站直，小声说了句“谢谢阿在”后就不敢吭气。

　　傀偶阿在似是歪头一笑，拜拜手示意无妨，像活人一般踱步走回烛西身后。

　　烛西蹲下，摸了宁礽经脉，却一点也不意外慌张：“过来。”

　　何言过一改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像一条温顺的大狗狗，唯唯诺诺走过去，呐呐：“师姐。”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粘稠的黑影从大地中破土而出，化成手爪的模样抓挠着土地！

　　何言过一惊，翻过环首刀就将那些东西从根砍断。烛西敛眸，不等她发出命令阿在便手提双剑，将阴邪之物就地戕杀。

　　“这……”

　　烛西轻抚阿在面颊，像是一种嘉奖，回头严肃道：“小五的血味太重，把潜藏在地底的血祟都引出来了。”她的目光从阿在白洁光滑的面颊上移开，面向何言过：“过儿。”

　　·

　　某一瞬间，何言过莫名其妙从阿在冰冷坚硬的面具上中体会出恋恋不舍的意味，似乎他是个真人。

　　随即他摇摇头，把这奇怪的想法甩出去——毕竟阿在再怎么像真人，他也不过是只有人控制的傀偶，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感情呢？

　　·

　　“师姐。”

　　“小五应该在峄阳受过伤，回来后还可能被师父探过灵墟。师父的灵墟过于霸道，他怕是招架不住，虽然小师叔帮他调理过，但现在有些复萌。”

　　烛西示意阿在抱起宁礽，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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