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根河火车站，出站口。

　　顾斐背着一个半人高的背包，头上一顶藏蓝色的鸭舌帽，身边跟着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外国人，从挤挤攘攘的人群里走了出来。

　　除了同样背一个大包，这位国际友人胸前还挂着一个尼康相机，脸上架着一副墨镜。

　　走出出站口之后，顾斐掏出手机看了看，开口：“租车行的老板说他在停车场等我们了，车是一辆白色的五菱SUV，有个车牌号，走吧，去找找。”

　　同伴点了点头，两人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根河火车站的停车场本身就不大，那位同伴还在四处张望的时候，顾斐已经领着他从入口走了进去。

　　“斐，怎么感觉你对这里很熟啊？”同伴快走两步赶上，有点好奇地开口。

　　顾斐脸上一瞬间闪过一抹复杂，接着便若无其事道：“我以前来过。我没跟你提过？大四的时候我来这里采过风。”

　　“难怪……”同伴嘀咕着。

　　前面顾斐已经往前面走出了几步，他一边比对手机上的车牌，一边在面前一排车头逡巡：“找到了，Simon，这边——”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顿住了。

　　Simon快走两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有点疑惑：“怎么了？不是说是白色的车吗？”

　　就在两人身前几步处，停着一辆有些陈旧的红色皮卡，车身上溅了些泥点，挡风玻璃上蒙了薄薄的一层灰，看起来已经在这里停了一段时间。

　　顾斐勉强笑了笑：“嗯，找到了，就在那。”

　　说着他抬手指向右前方。

　　两人还没来得及迈步，身后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声：“……不说别的，起码烤鸭还是很好吃的嘛，额尼你说是不是？卓屿哥，等到秋天的时候咱们再去一趟吧，那个时候故宫的银杏很好看呢。”

　　顾斐在听到“额尼”这个称呼的时候背脊就不自觉僵了，等到后面那句“卓屿哥”飘过来，他整个人已经木了。

　　Simon已经往前走出了两步，见他没动，回头：“斐，怎么不走？”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滞了。后面的脚步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顾斐一点一点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的三个人身上，从耄耋的老者和明媚的女孩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最右边一道颀长的身影上。

　　几年不见，男人身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高鼻深目，额前几缕刘海垂下来半遮住眉毛。只不过此刻他的眼神里盈满了不可置信。

　　顾斐慢慢往前走出一步，有些艰涩地开口：“好久不见，卓屿。”

　　卓屿脸上的讶色一点一点收了回去，目光落在顾斐旁边的Simon身上，眼底神色慢慢变得深邃起来。

　　“……好久不见。”良久，他才低声回了一句。

　　旁边的老太太显然认出了顾斐，脸上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做了一堆，往前迈了一步，对着顾斐伸出手，说了一串鄂温克语。

　　顾斐心下慨然，也跟着走上前一步，接住了老太太的手，低声喊了一句：“额尼，您身体还好不好？”

　　旁边的唐溪好奇地看了顾斐一眼，又转回去看卓屿，见这人没有要介绍的意思，便默不作声地等在一边，眼珠滴溜溜地转到了顾斐身后的Simon身上。

　　“额尼的身体还行，就是有点咳嗽的老毛病，这几年定期都会到根河检查身体。”卓屿在一旁开口。

　　“所以你们今天来根河也是到医院检查？”顾斐的目光终于落到旁边的唐溪身上。

　　卓屿摇头：“我们刚从北京回来。”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唐溪适时地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顾斐伸出手：“你好，我叫唐溪。”

　　顾斐也伸手同她握了握：“顾斐。”目光看向一旁的卓屿，等着他的下文。

　　这时被晾在后面有一会儿的Simon终于回过神，大步走上前，对着卓屿伸手，用略微有点生硬的中文开口道：“泥嚎，我叫Simon，是斐的盆悠。”

　　卓屿不动声色地伸出左手同他握了握。

　　顾斐的眼神在触到两人交握的手上时顿住了——卓屿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夏日的暖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格外显眼。

　　他不动手色地收回目光，看向唐溪：“唐小姐是北京人？”

　　唐溪笑眯眯：“嗯。叫我唐溪就好啦，我是农林大学的学生，原本是过来做考察的，没想到时间越待越长了。”

　　这句话说得非常暧昧，但是从字面意思上来说也确实没毛病。

　　顾斐瞳孔深处猛地缩了缩，慢慢地从老太太手里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看向卓屿：“之前一直说邀请你到北京来玩，结果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耽误了，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有新的朋友带你去了。挺好的。”

　　卓屿：“……”

　　顾斐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太过阴阳怪气，有点抱歉地冲老太太笑了笑：“额尼，我还有事，就跟朋友先走了。”

　　说完他拉过Simon的手臂就转身要离开。

　　老太太从他的神情里判断出了什么，在他身后大声说了句什么。

　　顾斐的脚步顿住了，半回过头。

　　“额尼说，等你的事情办完，如果不忙的话，欢迎你到点上来住几天，带你的朋友一起，大家都很久没见到你了。”卓屿的声音沉郁。

　　顾斐猛地把目光投向他，费了很大劲才忍住没说出口那句“那你呢”，有点生硬地应了一声好，拉着Simon转头离开了。

　　直到他们坐进那辆白色的五菱SUV，卓屿他们三人还是停在原地没有动。

　　卓屿偏头似乎在对唐溪解释着什么，那姑娘又挽住了老太太的手臂，时不时往顾斐他们的方向看一眼。

　　Simon伸手在顾斐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顾斐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事，走吧。”说着便发动了车子。

　　Simon盯着他，脸上神情有些若有所思：“外面那几个人，是你以前来这里认识的朋友？”

　　顾斐一边打方向盘把车开出停车位，一边开口：“算是吧，不过那个小姑娘我不认识。”

　　Simon嗤笑了一声：“我一开始还以为那小姑娘是你的旧相识呢。”

　　顾斐：“……收一收你的想象力。”

　　Simon嘻嘻哈哈笑着揭过了这一茬，等车拐出停车场，走上进城的主干道，他才像是想起什么：“哎不对啊，既然你在这里有老朋友，那为什么不早点接这次的活计？非要让埃德蒙给你下死命令？”

　　顾斐神情闪烁变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Simon也没想深究这个问题，自顾自继续兴致勃勃道：“不过你别说，这里真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自从去年拍完东非大裂谷，我就一直在跟埃德蒙申请到中国来，他一直不批，这次还是沾了你的光。

　　“不过我们这一趟好像没要向导哎？我记得资料说这里的生态保护区的范围都很广，我们两个人真的可以吗？我们的装备够不够用啊？还有我听说这里的山上有一个叫鄂温克的民族，是以前山里的猎民，我们有机会拍到他们的生活吗？”

　　顾斐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多问题，听到后来额角已经开始一抽一抽，最终忍无可忍：“停停停！能不能给我一点反应的空间啊？咱们先到根河的宾馆住下，再说别的，好不？”

　　Simon完全不以为意，继续笑眯眯，倒是没有再连珠炮似的问问题了。

　　过了半晌，他伸头看了看自己一侧的后视镜，像是发现了什么：“哎后面那辆皮卡是不是你朋友开的啊？就是我们在停车场见到的那三个人？”

　　顾斐闻言下意识就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后面跟着的确实是卓屿那辆皮卡，不仅如此，透过挡风玻璃，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正是那个叫唐溪的姑娘。

　　那个瞬间他脑子里冒出的本能的想法是：这辆车我都还没开过！

　　眼看后面唐溪打了个左转灯想超车，他脑门一股火冲上来，往左一打方向盘死死地挡在了前面。

　　Simon被他甩得整个人都歪向一边，有点讶异：“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刚落下，一股冲击力从后面撞上来，与此同时传来了“砰”的一声撞击声。

　　Simon：“……”

　　顾斐却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着，利落地把车靠边停下，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身后的皮卡也靠边停下了，驾驶座的门一开，唐溪怒气冲冲地走了下来：“你这人怎么开的车啊？！”

　　“不好意思啊，我一时没注意。要叫交警吗？我的全责，我肯定会赔的。”顾斐看着她，语气格外诚恳，神情格外无辜。

　　唐溪眉毛一竖：“这是赔钱的问题吗？！”

　　她话音还没落下，后面卓屿已经赶上来了，他目光带着些焦急，上下打量了顾斐一圈：“你没事吧？”

　　唐溪：“……”

　　顾斐摇头：“我没事，就……实在是抱歉。”

　　卓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这才回头去看唐溪：“吓着了吧？”

　　说完也不等唐溪回答，弯腰检查了一下皮卡的车头和顾斐他们那辆SUV的车尾，吁了口气：“好在不严重，也不用喊交警了，我们自己处理吧。”

　　唐溪被噎了一口气，但这个情形下不好再说什么，气冲冲地转身回了皮卡的副驾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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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千万不要学顾斐（亲人泪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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