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只觉得有一根极细小的针扎到了心里，刺得整个人都不舒服。

　　见卓屿没打算回答，他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啊，就是随便问问，不方便说就算了。”

　　卓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深邃：“在你面前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有那么个人而已。额尼那边已经睡下了，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顾斐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一直到走出门，坐上皮卡的副驾，他目光转了又转，终于还是开口：“那个人……她不经常来这里？”

　　卓屿怔了怔：“谁？”

　　顾斐指了指他的手：“就……戒指嘛。”

　　卓屿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脸上神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嗯，他人不常在这边。”

　　“所以你们是——结婚了？”顾斐迟疑着好不容易才说出“结婚”这个词。

　　“那倒没有，短期内可能不会结婚。”卓屿回答得坦然，一边说着一边打方向盘把皮卡掉了个头，往定居点的入口方向开出去。

　　“没打算？”顾斐继续刨根问底。

　　“我倒是想，只不过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反正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就先等等看吧。”卓屿的语气不大在意。

　　顾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酸透了。

　　他很想问问那个人究竟是谁，能让卓屿这么放在心上。但是转念一想，当年毕竟是自己没有去争取，事隔经年，无论当年如何，卓屿总有权利去追求他想要的生活，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顾斐又有什么立场去追根究底？

　　“你呢？”他这边在出神，卓屿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

　　“啊？我？我什么？”顾斐没反应过来。

　　卓屿打着转向灯拐上外面的主路，偏头看了顾斐一眼，眼神有些晦涩：“你这些年都在国外，也没有找个人，谈谈恋爱什么的？”

　　顾斐一惊之下闹了个大红脸，吭吭哧哧道：“没、没有的事。”

　　卓屿淡淡地笑了笑：“在那边就没有人喜欢你、跟你告白？”

　　顾斐摇头：“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学校的，第一年过去的时候都在补理论和学语言，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老头儿当年对我真的很纵容，在一些理论层面没有太逼我。”

　　卓屿有点好奇：“我一直觉得摄影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专业，怎么，理论知识也有很多吗？”

　　顾斐想了想：“跟其他专业比确实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但是这门技术发展到现在，其实前人留下了很多经验，比如什么样的镜头和焦距更适合拍什么样的景。然后还有一些基本的物理知识得知道，光影的折射变化啊角度啊，这样出去拍外景的时候一定程度上也可以避免抓瞎。还有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细数下来要看的东西确实不少。”

　　卓屿想了想：“这么说，地理知识也是必须具备的了？”

　　顾斐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打趣，跟着笑：“那是，只不过我地理一向不太好。”

　　卓屿“啧”了一声：“可惜了，原本我还想让你看看，从一个专业摄影师的角度，根河附近有哪些地方适合取景呢。”

　　顾斐一怔，突然想起了那年他跟着卓屿上山找驯鹿，卓屿带他去看日出的情景。

　　在那之后，他虽然去过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去过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去过印度的恒河，去过坦桑尼亚的乞力马扎罗山，但是再也没看过像那天一样那么美的日出。

　　“嗯？怎么不说话了？”卓屿没听到他回答，转头看过去。

　　“唔……我在想，上次来的时候是冬天，没能好好看看激流河，现在这个时节，去河边是不是正合适？”顾斐微微歪着头，从他那一侧车窗吹进的风拂乱了他的头发，那双眼睛在背光之下显得格外明亮。

　　卓屿脸上不由自主就带上了笑：“想看激流河？好啊。”

　　顾斐轻轻咳了一声：“准确的说，我们能不能去河边露营？”

　　卓屿一愣：“露营？”

　　顾斐话说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冲动了，可是此情此景，他本能地就是想跟卓屿多待一会儿。

　　“就是……我一时想到，也不用去太远，现在这样的天气晚上就睡在野外问题应该也不大吧？我们去买点吃的喝的，沿路进山找个风景好的河湾，坐一坐聊聊天。你觉得呢？”他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试探着看卓屿。

　　卓屿有那么几秒没说话，似乎在考虑什么。

　　顾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唐溪正带着Simon在民族乡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去了。

　　“我倒是没问题，你那位朋友……”卓屿声音有些迟疑，果然说出了顾斐的猜测。

　　“应该没事吧？反正都有电话，就说有点事晚上暂时不回宾馆了。你别看他中文不怎么行，其实是个社交达人，保不准我们回去他已经跟宾馆的老板都成朋友了。”顾斐一边扯一边在心里默默对Simon双手合十道了声抱歉。

　　卓屿被他的形容逗笑，弯起眼睛：“那行。你想吃什么？”

　　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现在周边林区管的严，这一带不能在野外生火了，我们应该也就能去超市买点饼干面包之类的。”

　　顾斐原本下意识就想说“想吃你做的菜”，被卓屿这么一说，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就……中午才吃完火锅嘛，也撑得很，随便买点什么瓜子零食之类的就可以了。”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既然晚上不回来了……再来点啤酒？”

　　卓屿笑着点头：“好。”

　　于是皮卡转了个方向，先去了商业中心的超市，两人抬了一箱啤酒，又买了些干果饼干，重新上车以后，卓屿一路向北驶去。

　　激流河是额尔古纳河的支流，发源于大兴安岭西北麓的三望山。从根河到满归，地图上就那么短短的一线，然而其间纵横交错了30多条不同的河流，而以静岭为分界线，根河和激流河被分成了南北两线不同的水系。

　　激流河就静静盘踞在静岭北线，沿激流河谷至满归，地势南高北低，形成了一个狭长的高山盆地。

　　顾斐他们此行要想沿激流河进山，首先得越过静岭这条分界线。

　　出了根河往北走四十公里左右就是静岭了，早年林业防护站在这里设了一个驿站，常年有工作人员值班。

　　卓屿的皮卡一路沿着在林区蜿蜒曲折的公路走，过了静岭之后地势便开始缓慢地下降，除了对面偶尔呼啸而来的运材车，公路上鲜有人迹。

　　四周是浓郁茂密的针叶林，偶尔能听到树林深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山风掠过树顶，带来独属于这一带的清香，极静，极美。

　　过了静岭之后卓屿就放慢了车速，最后在公路一侧顺着一个道口拐下去，七绕八折开上了一条林间小路。

　　顾斐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一直扒着车窗看外面，此刻有点好奇地转头：“这条路是专门进山的？”

　　“严格来讲这不算一条路，静岭管护站的人有时候会进来运点木头，所以我们最多只能再往前开——唔，两三公里左右，车就只能到那了。”卓屿答道。

　　“你以前来过？”顾斐继续好奇。

　　卓屿点头：“嗯，跟管护站的人来过一次，进山采药材的。”

　　车轮碾过下面的碎土和断枝，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在掠过窗外的树影里，顾斐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棕色的大尾巴松鼠，三蹿两跳就消失在浓绿的针叶中。

　　又过了几分钟，眼前出现了一片逐渐开阔的林间空地，隐约能听到水声从前面不远处传来。

　　“到了？”顾斐眼睛亮起来。

　　卓屿笑着点头，一边减速停车一边开口：“嗯，前面就是激流河了。”

　　等他把车停稳，顾斐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就跑了下去。

　　大概因为经常有林区的人进来，这里地面上可以明显看到几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落叶松的针叶厚厚地铺在地上，脚落在上面就像是踩着一层软和的地毯。

　　卓屿从后车厢拎了一个背包下来，往里面塞了点吃的和两瓶啤酒，又卷起一张深色的垫子夹在腋下，和顾斐一起往前面水声处走去。

　　激流河一路在森林里蜿蜒曲折，顾斐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位于一个河湾处，宽阔的河道水流徐缓，河水仿佛被两岸的树影染透了，泛着一股酣人的绿，金子一般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水波起处宛若细碎的钻石。

　　卓屿把垫子铺在河边的草地上，看着顾斐往后仰着头坐在那，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惬意，眼底泛出一线温柔：“虽然还是8月，不过马上就要入秋了，河水有点凉，你就别下去了。”

　　顾斐睁眼，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想下水？”

　　卓屿依旧是笑：“我说过，你的心思从来不难猜。”

　　“不公平，我从来没猜对过你的心思。”顾斐嘟哝。

　　卓屿无奈，起开一瓶啤酒递过去：“喏。”

　　顾斐接过来抿了一口，看到旁边卓屿自己也开了一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喝酒了？”

　　卓屿笑了笑：“也有几年了。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倒真没注意。不过我平时喝得少，今天看你高兴，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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