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想了想，掏出手机：“我记得我拍过一张，你等等啊——”

　　说着便在手机相册里搜索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招呼卓屿：“你看，这个就是——”

　　卓屿微微偏头凑过去，看到画面上是一个不锈钢做的东西，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卓屿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那究竟是个什么形状。

　　顾斐见他没说话，转头看过去，看到他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之后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表情估计跟我当时特别像，但是这个东西是建筑系一个学长的作品，据说还在学校自己组织的比赛里拿了奖。某种先锋艺术吧。”

　　卓屿：“……”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导致我有段时间都快自我怀疑了。后来我跟一些朋友聊过，才发现原来他们是真正的特立独行，根本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能理解。”顾斐把手机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目光深处闪烁了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题，偏头看了卓屿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卓屿看过去：“怎么了？”

　　顾斐勉强笑了笑，摇头：“没什么。”

　　“那你在那边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吗？”

　　顾斐仰头看着天：“普通朋友倒是有，还有几个亚洲人也在那边呢，虽然不是中国人，不过看到黄种人的面孔总还是有点亲切。但要说要好的朋友，好像真算不上。”

　　“我看跟你一起来的那个Simon，跟你关系就挺要好的。”卓屿声音淡淡。

　　“Simon啊，”顾斐笑笑：“我跟他其实认识的时间不算长。是为了这次过来拍摄，网站指派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我们凑巧碰上了。”

　　“我听他叫你‘斐’。”

　　“唔。我没给自己取什么英文名，在学校里老师同学都这么叫我的。不过你别说，刚开始他根本发不对这个字的音，我纠正了他很久的。”顾斐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语气有些忍俊不禁。

　　卓屿：“……”

　　“可能是文化背景不一样，大部分同学压力大了或者要找灵感了，就喜欢扎堆去酒吧喝酒聊天，人越多越热闹。我刚开始跟着去过一次，然后发现那种方式真是不适合我，酒吧里一大群人坐着，抽烟喝酒烟雾缭绕，熏都熏得人头痛，更别说激发灵感了。”顾斐吐槽。

　　卓屿眉眼柔和了些：“那确实是。”

　　“我更喜欢跟朋友一起在街上散散步聊聊天，或者拎瓶啤酒坐在河边看看风景，要么去逛博物馆也行，可惜这些选项都找不到同伴。”顾斐耸了耸肩。

　　“听你这么说，你一开始过去的时候压力很大吧？”卓屿问道。

　　“嗯，第一年压力确实很大。尤其是学语言的时候。那边的学校虽然日常用英语授课，但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很多。斯蒂芬教授也建议我学一点荷兰语，他其实还是希望我能留在那边。我之前倒是会讲一点法语，但也只限于日常交流的水平，再去学别的语言……而且还在有其他课业的情况下，确实是有点难。”顾斐眼睛望向远处的河面，眼神有些感慨。

　　“其实我先前就想问你，为什么没留在那边？”卓屿转头看过去。

　　顾斐仿佛没察觉到他的视线，唇角弯着：“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确定了我以后要走摄影这一行，但是说实话，我并没有想一直定在某个地方或者某家杂志网站什么的。这些年多多少少也看过很多照片，如果定在一个地方……总感觉题材会有局限，再说我也不是什么记者出身，我还是想自由一点。”

　　说着他顿了顿，歪头对上卓屿的视线：“你以为我会一直留在国外？”

　　卓屿窒了窒，含糊道：“也不是……只不过你既然拿了那么多奖，像世界新闻摄影基金会的奖，比利时的摄影公开赛，芬兰的那个摄影奖，还有挪威专业摄影银奖，这其中任何一项都足够有份量，起码在欧洲，无论你想去哪一家杂志社或者网站，他们开出的条件都很优厚吧？”

　　顾斐有些惊讶。

　　他在国外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些大赛或者奖项的报名表都是斯蒂芬直接发给他的，他选了合适的照片送出去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尤其是在挪威声望很高的那个摄影银奖，当评选结果的信函发到他邮箱的时候，他着实愣了好一会儿，看了几遍才确认那确实是自己，没看错。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一直在往前走的旅人，那些奖项不过是他路途中的路标，标识着他到过这个地方，而前面还有他想拍的想看的想记录的，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对于这条路的终点好像有些迷茫了。

　　他没想到的是还有个人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把他路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记在心上。

　　偏偏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卓屿。是当年单方面断了联系，并且只送了一封祝自己前程似锦的告别信的卓屿。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都不关注这些的啊？”顾斐半开玩笑地看过去。

　　卓屿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无意中看到的。”

　　顾斐抿着嘴笑了笑，也没去追究这句“无意”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倒也像是你的性格。”卓屿接着道。

　　“嗯？”顾斐扬起一边眉毛。

　　“你刚才说的，你更喜欢自由一点。”

　　“怎么说？”

　　“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那天晚上马克西姆出事，我们去满归接他们的时候吗？”卓屿手指间拈着一块草丛里的小石子把玩着。

　　顾斐点头：“怎么可能忘记，我们中途停下来了一次，你指给我看封冻的激流河，我们还看到了一只鹰。一眨眼都过了那么久了。”

　　卓屿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怀念：“是啊……后来你走的时候我就在想，其实你很像我们见到的那只鹰。”

　　顾斐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我那么有气势吗？我一直以为我的性格挺温和的来着。”

　　卓屿有点无奈：“不是说你的性格，而是你给人的感觉。”

　　顾斐眨了眨眼：“是什么感觉？”

　　卓屿抬眼看向对面的河岸，那片粼粼的波光之后是一层蓊郁的碧色，远处落叶松遒劲的枝干几乎完全隐在半人高的蒿草和野花之后，空气里带着一股隐约的甜香。

　　头顶是碧蓝如洗的天空，点缀着几个小小的黑点，不知道是山里的什么鸟；再远一点，与山脉相连的地方挂着几缕丝一般的薄云。

　　“鹰其实是一种很骄傲的动物。它们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如果被人抓到，它们通常宁可折翼也不愿意被驯养。你之前大概也听说过‘熬鹰’这样的说法吧？”

　　顾斐点头：“嗯，听过一些，好像是说几个猎人轮流熬驯，昼夜不休，不让猎鹰休息，耗尽了它的野性之后，它自然就老实听驯了。”

　　卓屿点头：“差不多，这其实是一种很残忍的方法。我还记得小时候听拉克辛说过，鹰也是大山的子民，它们一生翱翔天际，追求自由，我们当然也要尊重它们的习性和生活。

　　“我说你像那只鹰，倒不是说你也那么骄傲，只是你给我的感觉——就好像鹰天生就应该翱翔在蓝天之上，你也一样。你要追求的理想和自由，这些都是托举你的力量，你原本就该像那只鹰，自由自在地翱翔在你自己的天地里。”

　　顾斐一时有些怔怔。

　　良久，他低声道：“可是……我们看到的那只鹰……我觉得它很孤独。”

　　卓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确实，鹰不是群居动物。只不过它们通常很忠贞，一旦找到了伴侣，便会在悬崖之下一起筑巢、哺育后代，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那你呢？”顾斐开口。

　　“我？”卓屿一愣。

　　“如果说我是鹰，那你应该是什么？”顾斐看着他。

　　卓屿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扬手把那块小石子抛了出去，看着原本平静的水面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他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我么……我什么也不是。”

　　顾斐不满：“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是。”

　　卓屿静静看了远方的天际一会儿，开口：“如果一定要说，我宁愿我是这片山，或者森林里的一棵树，一条河。”

　　“为什么？”顾斐不解。

　　“大概因为我对自由的理解跟你不太一样，我所在意的只有这片土地，至于外面的其他……那不是我的世界。”

　　“那你的……”顾斐想了想，最后斟酌着选了一个词：“恋人呢？”

　　卓屿淡淡地笑了笑：“我不会强求他跟我一样，他只要做他喜欢的事就好了。我就等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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