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屿一僵，回头看过去，只见顾斐盘腿坐在那，一只手杵着下巴，眼睛亮闪闪的。

　　他喉结动了动，本能地想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他半晌没说话，顾斐笑眯眯地站起来：“我当你答应了啊。”

　　说着就走过去从卓屿手里把毯子和枕头拿过来铺在自己的旁边，一边还小声嘀咕：“明明那么宽，完全够睡两个人的嘛。”

　　这个时候纵然卓屿再想把东西拿过来，也太过刻意了。

　　见他没有多说什么，顾斐显得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水壶里还有水嘛？我去洗个脸。”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口，没想到接连拎了两个壶，里面都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卓屿这时好像终于回过神，走过来看了看：“撮罗子这几天没人住，没水了。走吧，去外面洗。”

　　顾斐看他从柜子下面拿了一个盆出来，搭着两块毛巾，不由得好奇起来：“外面？我们要去哪里啊？”

　　“离营地大概一里左右有条山泉，夏天有时候天气好，我们就去那边洗。”卓屿答道。

　　“咦，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好像还没听说？”顾斐跟在他身边。

　　卓屿“嗯”了一声：“营地这两年搬迁过，虽然离那年你来的时候那个位置不远，但多少挪了位置。那条山泉我们也是去年才发现的，说不准哪天就改道或者干涸了。”

　　“这么神奇啊……”顾斐感慨。

　　外面月色正好，卓屿领着顾斐转过鹿圈，走上了一条往半山腰去的小路。

　　虽然月光明亮，顾斐还是有些不大适应陌生环境里光影的明暗变化，再加上先前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虽然卓屿没让他喝多少，但无奈这人着实没有酒量——没走出几百米就绊了两次，差点一头撞在卓屿背上。

　　卓屿停下脚步，颇有些无奈地转过头，看着顾斐一脸有点迷瞪的表情，脸上神色变得柔软起来。

　　他没说什么，对着顾斐伸出手。

　　顾斐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就伸手出去握住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口：“怎么了？”

　　两人掌心相触的时候卓屿似乎颤了颤，等确定对方的手稳稳地落在自己掌心，他五指收拢，握紧了，才缓缓开口：“看你这个样子——要是不牵好了，一会儿走丢了可怎么办。”

　　“怎么可能……”顾斐咕哝，但是也没把手往回收。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了大概五百米左右，前面的黑暗处传来了汩汩的水声。

　　绕过一丛灌木，一条窄窄的山泉出现在月色下。

　　两边是平坦的草地，泉水就从中间蜿蜒流过，水面不过一米来宽，河底有石块凸起，水流撞在上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夏季的花期还没有完全过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月色到了这里似乎也变得活泼了几分，夜风拂过，草叶微微颤动，似乎在随着某种听不见的旋律舞动。

　　“哇……”顾斐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卓屿牵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晃了晃：“我现在真的觉得你像大山里面那种仙人了。”

　　卓屿失笑：“我又变成仙人了？”

　　顾斐想了想：“精灵啊，仙人啊，什么都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反正——每次我以为你已经给我很多的时候，你就会又送我一个惊喜。有时候我会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会变得越来越贪心的。”

　　卓屿低低地笑了一声：“很多？原来你这么容易满足啊。”

　　顾斐已经松开他的手往前走到泉水边，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闭着眼睛叹了一声：“好舒服。”

　　卓屿看着他的背影，虚虚握了握刚刚被他放开的手，脸上神情变幻了一瞬，接着走到了顾斐身边。

　　大概是借了点酒精的劲头，顾斐蹲在水边玩得不亦乐乎。

　　夏天天气热，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T恤，此刻衣服的前襟已经被水沾湿，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下面锁骨和胸口的轮廓。

　　而脖颈往上，他下巴上、鼻尖处、睫毛上，都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几缕刘海被水打湿，贴在他额角处。

　　看到卓屿也走过来，他扬起脸笑，也不说话。

　　卓屿用盆打了小半盆水，把毛巾浸湿然后拧干，对顾斐道：“脸过来。”

　　顾斐不明所以，把脑袋往前探了探：“怎么——”

　　话音还没落下就被他咽回去了：毛巾粗糙的触感扎在脸上格外鲜明，卓屿的面孔近在咫尺，黝黑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格外的明亮；下面的唇线微微抿着，在月光下透着一股诱人的红。

　　顾斐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咕噜了一声。

　　卓屿一愣，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饿了？”

　　顾斐：“……你听错了。”

　　卓屿扬了扬眉毛，也不拆穿他，把手里的毛巾递过去：“喏，擦脸吧。”

　　顾斐接过毛巾，在手里掂了掂，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恶作剧的冲动。

　　他装模作样地把毛巾在泉水里浸了浸，转头间趁卓屿不注意，猛地掬了一捧水泼在卓屿身上，同时敏捷地跳开以防卓屿反击。

　　卓屿冷不防被他泼个正着，颇有些无奈地看过去：“顾斐，今年几岁了啊？”

　　顾斐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大概……五岁吧。”

　　卓屿看着他那得意的小样儿，扬了扬眉，看向脚边的塑料盆：“玩泼水……你好像忘了谁手里才有‘武器’啊？”

　　顾斐目光看过去，心里顿时叫了一声不好，脸上一边还嘻嘻哈哈笑着，一边就在往周围瞄，想找个藏身处。

　　眼珠子转了转，他开口对卓屿道：“我投降，不闹了，过来洗脸，你别泼我啊。”

　　卓屿好整以暇：“好。”

　　顾斐一点一点挪着脚尖移过去，在快要走到卓屿近前的时候，猛地一弯腰想伸手把那个盆抢过来。

　　没想到卓屿早就防着他这一招，直接拦腰把人截住了。

　　顾斐眼见着自己的指尖距离那个塑料盆只有几寸之遥，腰却被卓屿固定住了，丝毫都不能再往前挪一点，当下便自暴自弃地胡乱挣扎起来：“哎哎哎，我要那个盆，我要洗脸！”

　　卓屿稳稳地箍着他，慢条斯理：“哦？是吗？我可以帮你洗。”

　　顾斐继续挣扎：“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就好！”

　　大概卓屿不小心挠到了他腰上的痒痒肉，这人挣着挣着倒是自顾自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喘：“哎真的痒，不闹了，你松开我，真的，我保证！”

　　卓屿却没打算松手：“你的信誉刚才已经用完了。”

　　顾斐连连告饶：“我错了，卓屿，大哥！兄弟！我真的错了！”

　　卓屿拿他没办法，一边松手一边警告：“要是再闹，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顾斐努力在脸上露出一副最诚恳的表情：“不闹了，我真的保证。”

　　卓屿松开他。

　　不想顾斐站直以后往旁边迈了一步，脚底踩到一块石头，一时没站稳，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栽到水里——

　　“小心——”卓屿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两个人一起摔进了旁边的草丛里，落地的时候卓屿还不忘伸手护着上面那人。

　　顾斐这一跤整个人都扑在了卓屿身上，倒是没摔痛，但是人却有点懵了。

　　他趴在卓屿身上半天没起来，眼睛有点迷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四目相对间，卓屿只觉得呼吸似乎都屏住了，一滴水珠从顾斐的额发处滴下来，落在了他眼角，有微微的刺痛感，接着慢慢滑向他的鬓角，好像一滴眼泪。

　　顾斐鬼使神差一般抬手用食指截住了那滴水珠，接着盯着自己指尖看了两秒，放到唇边，把它舔干净了。

　　卓屿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直冲脑门，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按捺住那股把身上的人拉下来狠狠亲吻的冲动。

　　他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抬起来，掠过顾斐的眉毛，把他湿漉漉的刘海别到一侧，指尖在他耳畔流连着：“再贪心一点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顾斐一时没听清，却也忘了要问，只是怔怔地看向卓屿的眼睛，觉得那里面翻卷酝酿着太过深沉的情绪，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危险，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半晌，他才用手撑着一旁的草地直起身来，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卓屿看他坐起来，眼神变幻了一瞬，也跟着坐直：“没什么。刚才没摔到哪里吧？”

　　顾斐摇头：“没有。”

　　卓屿拍了拍裤子站起来：“没有就好，洗脸刷牙吧，不早了，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卓屿依旧不放心顾斐，自然而然地对他伸出手。

　　顾斐闹了一阵之后，原先的那阵酒意似乎也散了，看着卓屿伸出的手，眼神晦暗了一瞬，一边伸手过去握住一边开口：“问你个问题啊。”

　　卓屿牵着他往前走：“你说。”

　　“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体贴啊？”顾斐的语气强自镇定。

　　“啊？”卓屿不明所以。

　　顾斐扬起手臂晃了晃，示意牵手这个动作。

　　卓屿盯了他一秒，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慢悠悠道：“当然不是。”

　　顾斐心跳漏了一拍，还想继续问，却又怕自己的意图暴露得太明显。

　　卓屿看着这人吭吭哧哧的模样显然心情很好，开口：“我的关心自然是分人的。至于做到什么程度——那得视对方的重要程度而定。”

　　说完他也不给顾斐反应的机会，拉着他往前轻轻拽了一下：“走了，别发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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