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你今晚失眠又是在想什么？”半晌，卓屿开口问道。

　　顾斐没有马上回答，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心底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怂恿他：就试探一下，不要说出来是谁，告诉他你在想什么。

　　清了清嗓子，他两只手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抓紧了：“我在想……我要不要告诉一个人我喜欢他。”

　　卓屿面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眼底却是变得深邃起来，层层情绪压抑着涌动。

　　顾斐不敢看他，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

　　“哦？是谁？”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波澜。

　　顾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就……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沉默。

　　卓屿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继续问，顾斐反倒觉得不自在了，他飞快地转头瞥了对方一眼，有点拿不准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卓屿低声道：“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那个人？”

　　顾斐隐约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奇怪，不像是通常会有的反应，但是心绪纷杂之下也没有细想：“我……那个时候还不太确定吧。对未来不确定，对自己不确定，所以……也算是我活该。所以今晚听了Simon说的话，我突然觉得我是不是已经错过太多时间了。突然有点担心会不会来不及。”

　　卓屿眼神闪了闪：“不会来不及的。”

　　顾斐“嗯”了一声，有点疑惑地转头：“你怎么那么确定？”

　　卓屿有些局促地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很多事情……也许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斐心头疑云渐重：“不是我想的那样？”

　　卓屿有一会儿没说话，顾斐也没有再细究那点微妙的违和感，伸手出去接了几滴雨水，有些出神道：“不过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说什么？”卓屿愣了愣。

　　“告白啊。”顾斐理所当然：“我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一句我喜欢你，总觉得还是要找一个正式一点的场合，最好是在他喜欢的地方，然后认真的告诉他我的心意。”

　　卓屿没吭声。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斐生怕再试探下去就兜不住了，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裤腿：“我进去眯一会儿，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卓屿低低地“嗯”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卸下去一部分，顾斐缩到帐篷里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恍惚是在那片萤火虫飞舞的草地上，激流河的水声从四面八方回荡而来，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从天而降的流星。

　　卓屿就站在他跟前，弯着一双眼睛笑。

　　他觉得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张开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急的满头大汗，恨不得连比带划。

　　卓屿脸上依旧是笑，似乎也看出来他着急，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抚上他脸侧。

　　顾斐呆住了，下一刻，卓屿的脸在他面前毫无预兆地放大了，顾斐还没反应过来，嘴唇上就贴上了一片温热的柔软。

　　“卓……”他声音含混着想开口，面前的人去笑着抬手覆上了他的眼睛：“嘘——专心。”

　　顾斐潜意识里知道这是个梦，但不由自主地又希望这个梦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最终还是被雨点落在帐篷上的声音吵醒了。

　　一夜过去，雨势并没有减小半分，外面的天地已经快要变成白茫的一片。

　　卓屿选的这个露营点在一个半山腰的缓坡上，从这个位置往下看，可以看到山脚下连绵的落叶松林，此刻那片林子被雨水雾蒙蒙地笼在后面，有种缥缈的不真实感。

　　腕表显示已经将近10点了，帐篷里很昏暗，Simon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摆弄相机，没看到卓屿。

　　顾斐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刚从睡袋里出来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他披上旁边的外套，打了个哈欠，对Simon开口：“这雨一直下到现在啊？”

　　Simon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发愁：“是啊，刚才听卓屿说一时半会可能停不了，也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顾斐把睡袋卷起来收好，爬到帐篷门口往外面看了看：“卓屿呢？”

　　“他说下山去看看情况，情况糟糕的话我们可能得搬营地。”Simon说着递给顾斐一包饼干：“喏，早饭，水壶里还有点热水。”

　　顾斐撕开包装，咬了一口之后含含糊糊道：“进度怎么样了？”

　　Simon一边翻相机上的照片一边开口：“按原计划进展倒是不错。只不过我还想再往无人区……或者说禁猎区，再深入一点看看。你呢？”

　　“跟你差不多，可惜这次为了精简行李没带防水镜头，不然眼下这个景倒是不错。”顾斐有点遗憾。

　　Simon翻了几页，把相机往旁边一放：“我想好了，等这次稿子交完，我一定得在这边多住一段时间，这些山水树木，待几个月都拍不完。”

　　顾斐笑：“行啊，反正交完这次的活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到时候就一起在这边多住一阵。”

　　Simon像是想起什么，往顾斐身边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话说，你昨晚跟卓屿说了没有啊？”

　　顾斐一愣：“说什么？”

　　Simon一脸恨铁不成钢：“我昨天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顾斐：“……”

　　Simon看着他，叹了口气：“你们中国人，就是太含蓄。”

　　顾斐分辩道：“……这跟含蓄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那么草率的就说出来，就好像问你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那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也得天时地利人和吧？”

　　Simon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讲究。”

　　顾斐突然反应过来，带着些狐疑看向Simon：“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你都把那么重要的照片授权给他了。虽然我没看过你之前那组照片的实展，但是你到欧洲深造就是因为那组照片吧？对于一个摄影师来说，这些授权意味着什么还要我多说？”Simon斜睨过去：“他是什么想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经快把‘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顾斐直直地瞪了他半晌，有点泄气地垂下肩膀，小声嘀咕：“确实是你说的没错，只不过……我就是不想那么随便。而且……而且我担心他已经有恋人了。”

　　“所以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那个所谓的朋友，其实是你自己吧？”Simon一脸坏笑。

　　顾斐：“……”

　　Simon伸了个懒腰：“我还是那句话，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就好，至于别的——谁说的清呢。”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顾斐抱着水杯愣了会神，看见不远处山脚下一个灰色的人影走了上来。

　　果然是卓屿，他身上披了一件雨衣，从裤脚下半截往下已经全部湿透了。

　　顾斐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要给他找毯子和毛巾，不想卓屿走近之后完全没有进帐篷的打算。

　　他抹了一把刘海上的水，大声开口：“看云的状态这雨大概会下到明天，往下面的树林大概走3公里有一个临时管护站，我们去那边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出发。”

　　顾斐和Simon倒是各自都带了雨衣，但真正背上包出发之后才发现这里毕竟还是高纬度地区，眼下马上就要进入9月，连下了一夜雨的山里已经腾起了寒气。

　　因为担心睡袋被打湿，他们都把雨衣裹在背包外面扎紧，三人就这么冒雨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这一带植被茂盛，下山的路倒还不算难走，真正进入落叶松林之后才是泥泞的路段。

　　地面落满了厚厚的松针，雨水把腐叶都浸透了，一脚踩上去就是“咕叽”一声，伴随着深色的泥水。苔藓和蕨类从阴暗的树底蔓生出来，枝叶上落满了雨滴，人经过的时候水珠就顺着或宽大或狭长的叶片往下落，顾斐他们的裤脚很快就湿透了。

　　卓屿在前面牵着驯鹿领路，顾斐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辨不清林子里的方向，偶尔把湿漉漉的刘海拨到一边，只顾跟着前面那道背影七拐八绕。

　　等到视线远处出现一栋棕色的木屋时，顾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放在平时看，那栋小屋显得有些简陋，护林员在离地面3米左右的地方搭了个平台，小屋就坐落在平台上。四壁都由原木搭建而成，木头表面的树皮都没有刨干净，屋顶是松枝搭成的。正面左侧是一扇门，旁边是一扇米字窗。

　　“God，这种时候我真的觉得宁可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来换这么一间小木屋。”顾斐听见Simon在身后咕哝。

　　他的情绪也提起来一些，转头跟Simon打趣：“首先你得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Simon不接他的茬：“哎我可不可以也在树林里建一间这样的小木屋啊，我太喜欢这个地方了！”

　　卓屿回头：“首先你需要使领馆的审批，其次我觉得这边林业局大概率不会让外国人在森林里自己盖房子的。”

　　Simon：“……哦。”

　　“小心地滑。”卓屿先把驯鹿拴在平台下面的避雨处，接着回头领着两人走上了木楼梯。

　　屋门上只是象征性地挂了一把锁，以防有山里的野兽进去。卓屿把挂锁取下来，推开门——

　　屋子不大，进去之后一股有点潮湿的松香味扑鼻而来，地上同样铺着一层松枝，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熏黑的火盆，还有一小堆枯枝，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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