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老实不客气地在卓屿身边坐下来，那截圆圆的木桩本身就不宽，两个人坐在上面都只是各占了一半，顾斐的左半边身子紧紧挤在卓屿旁边。

　　他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团在面前呵了口气，转头看卓屿：“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怪好听的。”

　　卓屿伸手把那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递过去：“这个。”

　　“这是——口琴？”顾斐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阵，语气里满是新奇。

　　“嗯。”

　　“你还会这个啊。不过好像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我记得我奶奶之前也有一个，孔比你这个多。”

　　“这是四孔的，平时装在身上好带一些。”卓屿看向顾斐：“你也会吹？”

　　顾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会，小时候听爷爷奶奶吹过，自己拿着瞎玩了一阵，吹不出什么歌来的。”

　　顿了顿，他有些好奇地问卓屿：“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是你们这边的民歌吗？”

　　卓屿摇头：“不是什么歌，这口琴是额尼给我的，曲子也是她教我的。我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但是这些我从小就听她吹，慢慢的就会了。”

　　“那么厉害啊！”顾斐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赞叹。

　　卓屿眉眼弯了弯：“你喜欢？”

　　“你吹得那么好听，我当然喜欢。”顾斐顺着竿子拍马屁。

　　卓屿从他手里把口琴拿回来，思量了几秒，放到唇边，另一段旋律飘了出来。

　　不同于先前那段淡淡的怅惘，这一段节奏欢快了一些，高低婉转之间仿佛带人进入了大雪深山，林莺在梢头婉转啼鸣；松鼠展开蓬松的尾巴，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林间空地上，几头驯鹿悠然站在那里，低着头寻找被雪埋在下面的苔藓，抬头间鼻尖也沾上了细细的白色雪粒；间或有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传来，大概是某处的新雪压断了枯枝。

　　卓屿停下来的时候顾斐犹自在出神，半晌才转头看过去，眼神还带这些恍惚：“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曲子。”

　　卓屿抿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也太好听了吧！！！”

　　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卓屿有点哭笑不得：“没有这么夸张吧。”

　　顾斐看向他的目光满是认真：“这不是夸张，真的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我刚才都看到了松鼠和驯鹿，还有雪地里的树林。”

　　“嗯，以前额尼总是在搬家的时候吹这首曲子。”卓屿抬头看向远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顾斐恍然：“难怪……”接着他回头往撮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老太太现在还吹口琴吗？”

　　卓屿摇头：“这些年原本她也很少会吹，我父亲死了以后我再也没听她吹过。”

　　顾斐“噢”了一声，沉默下去。

　　半晌，卓屿把口琴收进口袋，拍了拍衣袖站起来：“回去吧，不早了。”

　　顾斐跟着他站起来，想到帐篷里那两只狗，脚步迟疑了一秒。

　　卓屿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弯腰抱起一捆木柴：“放心吧，今晚我们去另外一间帐篷睡。”

　　顾斐眼睛亮起来：“不睡原来那里啊？”

　　卓屿看了他一眼，有点似笑非笑：“巴音和别努上了年纪，天冷的时候也在帐篷里睡惯了，今晚肯定也是睡在里面的，看你的样子——今晚在那里睡不好吧？旁边还有一个帐篷，是齐娜和马克西姆的，我们去那边睡。”

　　顾斐应了一声，声音里的愉快掩盖不住。

　　“再抱一捆站杆吧，那边两天没生火了，冷。”卓屿对脚下的一堆木柴扬了扬下巴。

　　顾斐笑眯眯地答了一声好，弯腰抱起满满一捆木柴，跟在卓屿身后往帐篷那边走了回去。

　　齐娜和马克西姆的帐篷没有刚才那一顶宽敞，掀开门帘走进去，扑面便是一股冷锅冷灶的味道。

　　卓屿拉亮里面挂着的电灯，把木柴堆在中间的火塘旁边，半跪下来忙着生火。

　　因为两天没住人，山上又落了雪，帐篷里的温度跟外面也差不多，呼吸间清晰可见白汽袅袅。

　　顾斐把背包放在其中一张空床上，走到卓屿身边：“要帮忙吗？”

　　卓屿摇头：“不用，生起火来很快就暖和了，这边水壶里估计没水了，你得去旁边帐篷拎壶水过来。”

　　顾斐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那边厢小满已经睡了，裹着被子缩在角落的一张床上，呼吸声有些沉重。徐科正坐在火塘面前添柴，陈铮坐在一张空床边，睡袋已经铺好了，手里拿着素描本正借着火塘的光在勾勾画画。

　　徐科听到进门的动静抬头，看见顾斐之后直接指了指门边：“喏，那边有一壶烧好的水。”

　　顾斐大奇：“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要水的？”

　　徐科翻了个白眼：“我好歹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卓屿是看你怕狗才带你去旁边的吧？也刚好这次齐娜和马克西姆不在，不然你怎么也得在这边睡。”

　　顾斐“嘿嘿”地笑了几声，走过去伸手在火塘上烤了烤：“还是你经验丰富啊。”

　　“你和那个卓屿，看起来真是挺投缘啊。”陈铮的声音在旁边淡淡响起。

　　徐科仿佛被这一声提醒了，上下打量了顾斐一圈：“是啊，我知道卓屿办事靠谱，是个面冷心热的，但是你顾大少……什么时候也这么‘平易近人’了？”

　　徐科这话说得倒也不算奇怪。

　　顾斐家条件好，加上朱瞿的关系，他自己在几次联展上也小有名气，平时在系里虽然不摆什么架子，但骨子里多少带着些傲气。

　　对身边那些同学或者学弟学妹，他看起来和蔼可亲很好打交道，其实真正能跟他交心的朋友并不算多。

　　陈铮是他四年的室友，自然不必多说。徐科在他们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刚好读研一，当了他们一年的辅导员，之后变成朱瞿的助教，为人很是细致周到，顾斐平时承了他不少情，自然而然关系也就近了。

　　至于说其他人，也许是因为自幼在家见多了商场上的虚与委蛇，这位顾少接待起来八面玲珑，但总归有种客气的疏离感，说白了不过是点头之交。

　　陈铮了解他，徐科也不算什么外人，眼下看到顾斐几天时间就和卓屿混得那么熟，便半是调侃地开口说了。

　　顾斐挠了挠头，开口时似乎自己也觉得新鲜：“我也不知道，虽然满打满算到今天好像也才认识3天，但是一方面觉得他这人挺有趣的，待人接物很真诚。可能……因为我自己做不到那么真诚，所以就不由自主想多接触接触。另一方面嘛，我觉得他很有才华。”

　　“才华？”徐科开口，语气里带着些疑惑，同陈铮交换了一个眼色。

　　顾斐点头：“是啊，他姐姐柳莎你们也知道。至于他嘛，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画画，但是绝对不比柳莎差。”

　　陈铮扬了扬眉毛：“得，不管是不是那啥——咳——眼里出西施，能被你看上的人多少是有些过人之处，我对这位卓屿可是越来越好奇了。”

　　顾斐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顿了顿，也没有深究，拎起门边的水壶转身往门外走：“我先过去了啊，你们早点休息。”

　　“哎这里晚上冷，火塘也不会烧一整夜，你睡觉的时候靠中间一点啊，别冻感冒了。”徐科在他身后开口。

　　顾斐应了一声，拎着水壶出去了。

　　他回去的时候卓屿已经把火生起来了。帐篷里温度虽然还没上去，但是已经比先前暖和了不少。

　　顾斐把羽绒服脱下来放到一边，看了看四周：“齐娜他们都不在，我们就这么住在他们帐篷里没事吗？”

　　卓屿摇头：“没事。山上有客人的时候经常这样。平时大家都住自己的帐篷，有人来了就看情况安排。”

　　“可是这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住处，不担心来来往往的人太杂了……”

　　顾斐没说完，但是卓屿明白他的意思，再次摇了摇头：“既然是上山的客人，我们就不会想其他的事情，更何况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真要说他们在意的，恐怕还是藏在林子里的几瓶酒。”

　　他的话音平静，也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话语里自有一种坦荡，让顾斐一时哑然。

　　察觉到他的沉默，卓屿似乎猜到了什么，抬眼看过去：“其实也没那么稀奇，这跟你们汉人平时接待客人也是一样的。你如果请一位客人到你家做客，也不会对他有什么防备吧。”

　　顾斐想了想：“说是这么说，但总觉得好像还是不太一样。我们才认识不久，而且我和陈铮也是第一次上山。要不是徐科带我们来……”

　　“朱老师之前来过，我们都认可他是我们的朋友，他介绍过来的学生，我们一样信得过。再说，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卓屿安安静静地开口，看向顾斐的目光里带着些微微的笑意。

　　顾斐吁了一口气：“是啊，我们原本就已经是朋友了。”

　　卓屿低头往火堆里加了一块柴火：“洗漱睡吧，明天看看天气能不能带你们进山。”

　　顾斐答了声好，回身开始收拾自己的睡袋。

　　“别靠炉子太近了，不然一开始半边冷半边热，后半夜火熄了反倒更容易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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