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

　　卓屿站起身从另外一张行军床底下翻出一个塑料盆递给顾斐：“去洗漱吧，山上天冷，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早点睡。”

　　可能是前两天折腾了一路，顾斐这天晚上倒是很快就睡着了，接着就陷入了一个薄雾弥漫的梦境。

　　梦里他站在一条封冻的河边，头顶是莹白的半面月亮，清辉泠泠洒下，周围的雪地反射着一层柔柔的光。身后十来米便是一片银白的雾凇林，有雾气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升起，织出了一条条缥缈的纱带。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哪，要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声。

　　他凝神分辨了一会儿，觉得这声音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好像一个老友等着他去相会，脚步便不由自主循着乐声的来处走向了那片雾凇林。

　　真正走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这片林子之大， 没走出多远他便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四周都是丛丛簇簇的挂满冰晶的枝条，林子里没有风，只有头顶的月亮好像始终跟着他的脚步。

　　跌跌撞撞再往前走了一段，他发觉那阵乐声好像近了一些，周围的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不少。

　　他陡然觉得胸口升起一股欣喜，掺杂着隐隐的迫不及待。虽然他不知道会见到谁，但有一种预感，这不仅是老友重逢，更好像是自己找了很久的一个人，终于要出现在眼前了。

　　然而头顶的天空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暗了下来，紧接着细细碎碎的雪粒子从天而降，沾在他的头上肩膀上。

　　前方的树林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豁口，后面似乎是一片空地，清亮的月光从豁口处透出来，仿佛一只温柔的手。

　　随着他靠近那处豁口，头顶的雪也大了起来，慢慢变成了纷飞的雪片，盘旋着席卷着，几乎要遮蔽他的视线。

　　他觉得身上越来越冷，身上的羽绒服好像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埋在雪地里的脚更是快冻僵了。

　　有些吃力地拨开眼前的树枝，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那个豁口。

　　只见前方果然是一片小小的林间空地，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空地中央，背对着他，两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乐声便是他吹奏出来的。

　　顾斐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的人。

　　一曲终了，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回转身来。

　　高眉深目，鼻梁挺直，唇角带着一丝熟悉的淡淡笑容。

　　顾斐心中一喜，抬脚便要往那人身边走过去。

　　不想刚迈出一步，脚下绊到一截枯死的树根，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跌在了雪地里。

　　刺骨的冰冷冻得他一个激灵，身子一抖睁开了眼睛。

　　帐篷里一片黑暗静寂，门帘沉沉地垂着，有月光透过那一道细细的缝隙钻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灰白的影子。中间的火塘已经快熄了，只有几截烧红的炭火闪着暗红的光。

　　空气里的寒意似有实体，一点一点侵袭着整个空间。

　　顾斐觉得裹在睡袋里的身子倒是暖和，露在外面的鼻子倒是快冻僵了。

　　他整个人往睡袋里缩了缩，万般不情愿地把手伸出去，拉过旁边的羽绒服半遮在头上。

　　旁边的卓屿呼吸低缓均匀，看样子睡得正熟。

　　顾斐原本打算重新躺下去的动作顿了一秒，目光落在卓屿的侧脸上。

　　他和卓屿的床相隔不过半米，要是他睡梦里一个翻身伸手，直接就能碰到卓屿身上。

　　在这样的距离下，虽然光影昏暗，但是卓屿的睡脸和呼吸都被无限放大了。

　　只见他侧躺在床上，刚好正脸对着顾斐的方向，额发有些长了，半垂下来挡在眉毛前面；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高挺的鼻梁下唇线微抿，倒是显出了一个平时不大明显的唇珠。

　　顾斐的目光在他唇角停留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地口干舌燥起来。

　　几乎是半强迫地收回目光，他往睡袋深处挤了挤，重新闭上了眼睛。

　　后半夜的梦杂乱无章，最后他是被一阵轻微的动静吵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整个人都有点没力气，好像有谁借着他的身体在晚上跑了个几公里。

　　他把遮着脑袋的羽绒服掀开，迷迷瞪瞪地开口：“几点了啊？”

　　卓屿像是没想到他会醒，半蹲在火塘边回头看了他一眼：“刚过7点，还早呢。”

　　“你怎么起来了？”顾斐还没彻底醒过来，脑子里觉得好像还有团浆糊，动作间却下意识就从睡袋里坐起来。

　　“我习惯了这个时间起来，看外面都还没动静，你再睡一会儿吧。”卓屿低声道。

　　顾斐闻言重新倒回去，眼睛已经半闭起来了，嘴里还在嘟嘟囔囔：“那么早就生火，你是不是有事要出去啊？”

　　卓屿那边顿了顿，开口时声音带着些歉意：“火塘后半夜就熄了，我要下山把昨天的东西拿上来，怕你冷，就重新加了些站杆把火烧起来。”

　　顾斐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卓屿回头看了看他好像要团成一圈的睡姿，唇角无声地翘了翘，拨了拨面前的火堆，见火苗重新旺起来，拿过一旁的外套船上准备出去。

　　没想到他刚走到门口要掀门帘，身后顾斐忽地一声从睡袋里坐起来：“你刚才是不是说你要出去？”

　　卓屿被他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没有马上回答。

　　顾斐顶着一颗乱糟糟的脑袋，声音清晰眼神清明，倒不像是刚才还没睡醒的样子了。

　　卓屿有点懵：“我刚才确实是说要下山一趟。你不是还没醒吗？”

　　“现在醒了。”顾斐一边说一边抓过一旁的毛衣套上，从睡袋里钻出来，穿上外套：“我跟你一起去吧，昨天留在下面的东西还多，你一个人怕是要跑两趟。等我几分钟啊，我洗漱一下马上就好。”

　　卓屿见他动作迅速，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不用……我就算走两趟也快，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等徐老师他们起来的。”

　　顾斐从水壶里往昨天那个塑料盆里倒了小半盆水，一边往外走一边转头对卓屿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我这不是醒了嘛，反正也没事干，一起呗。”

　　卓屿没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等他洗漱。

　　十分钟之后，两个人便踏上了下山的小路。

　　眼下天还没亮透，东方天空显出了一抹黛青，宣示着黎明的到来，夜色已经开始从林间悄然退去。

　　顾斐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口气，感叹：“昨天还在城里，今天就在森林里了。这感觉真神奇。”

　　卓屿走在前面，闻言回头：“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顾斐“嗯”了一声：“中间醒了一次，不过倒也不冷。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睡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在北京——好像无论去到那里都会听得见外面路上的车流声，就算在爷爷奶奶家的胡同院子，也总能听见邻里的烟火气。这里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与世隔绝……没人上山的时候这个说法倒也不错。”卓屿停了停，像是想起什么：“我之前问过徐老师，你们这次计划在山里待10天左右？”

　　顾斐点头：“嗯，10天到两周吧，还是看拍摄计划的进展，另外眼看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我们也想赶在真正入冬之前在这一带多走走看看。”

　　“你的拍摄计划——大概想拍些什么？”

　　顾斐看着前面人的背影，突然起了几分促狭：“先前不是问过你了，拍你呗。”

　　卓屿被噎了一下，觉得耳朵莫名有些发烫：“你总不能只拍我。再说我也没那么多可拍的。”

　　顾斐笑嘻嘻：“不会啊，那只是你觉得。”

　　卓屿：“……”

　　顾斐没听到他的回答，也怕玩笑开过了，咳了一声：“好了不逗你了。确实是要拍你，但是这两天路上见过看过，我可能会对最开始的计划做一点调整。”

　　“？”卓屿回头，目光里带着探询。

　　“先前来过这边的人都拍过你们，不管是自然风光还是你们的工艺品啊生活场景啊，我的长处不在于拍自然风景或者是静物，也不是想单纯的记录，我想拍的——是此时此刻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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