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水量充沛的时候，一脚踩到这样的塔头上多半会陷进去。而今入了冬，河道多半已经干涸，塔头草墩里原本丰富的水量也慢慢被蒸发，变成了草茎虬结的墩子。

　　眼下林子里还有些秋末的尾声，沼泽林地间的色彩也还不完全是灰白。也许是因为沼泽本身温度偏暖一点，近处几株白桦金黄的树叶还没落尽。右前方一片草甸上长满了一丛丛不知名的苔草，染出一片深浅不一的红，偶尔有几株细长的白色花茎伸出，粉白的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头顶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些许，投下几束明亮的阳光，让整幅场景入了画。

　　顾斐拍了几张塔头沼泽的远景，看卓屿牵着一头驯鹿迈上一块灰绿的塔头，又拍了几张他和小满的特写，最后才牵着驯鹿跟上了队伍。

　　虽然沼泽的水道大半已经干涸，但是落脚上去以后顾斐才发现并不轻松。

　　那些纠结在一起的草茎层层叠叠，随处都隐藏着大大小小的草窝，要是不小心下脚，很容易被绊倒。

　　驯鹿嗅到了不远处的苔藓，也开始变得有些躁动。原本被人牵着走，现在倒想急吼吼地赶上前，越过几个塔头去吃对面的苔藓。

　　顾斐没有经验，几乎要被自己的驯鹿拉着往前赶，再加上早晨起来原本就有点不舒服，走过了几个塔头之后，他脚步不由自主开始跌跌撞撞起来。

　　陈铮和徐科在前面都有些自顾不暇，卓屿倒是回头看了几眼，但是沼泽中间的猎民小道更加蜿蜒曲折，他也需要集中注意力辨认方向，也就没顾得上回头去照应顾斐。

　　就在快要走过中心地带的时候，顾斐抬头看了看他们所处的位置，脚下一个没留神，右脚绊到了一丛枯黄的草茎。

　　倒霉的是这草茎下藏着一个草窝子，他不用力还好，一用力整只脚都陷进了泥泞的草团里，左脚重心不稳，整个人往旁边重重地摔了下去。

　　这一下动静不小，前面的徐科和陈铮都被吓了一跳，两人赶忙转头回来扶他。

　　顾斐只觉得这一跤头晕眼花，身上倒是没什么感觉，右脚脚踝处却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徐科想扶着他把他架起来，一动他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别别别……脚、脚——”

　　徐科见他额头冷汗都要出来了，心下一沉，扶他半坐下来，半跪着帮他把右脚从草窝子里解了出来。

　　前面卓屿也听到了这个动静，情急之下把驯鹿交给小满牵着，让他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折返回来查看顾斐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顾斐只是摔倒了有些擦伤，等看到徐科半蹲在地上捧着顾斐的右脚，心里忽的就沉了一下。

　　他把肩上的背包甩在一边，半跪下来从徐科手里接过了顾斐的脚腕。

　　顾斐原本被吓了一跳，加上脚上突如其来的疼痛，心里原本已经慌了，眼下脚踝被卓屿握住，他下意识地朝对方的脸上看过去。

　　卓屿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低声道：“别怕，有我。”

　　接着重新低下头，把顾斐登山靴的鞋带解开，羊毛袜子脱下来放在一边，露出了那截白生生的脚踝。

　　从外面看似乎没伤到骨头，只是踝骨处已经肉眼可见地肿大了一圈。

　　卓屿把手按上去捏了捏，转头看顾斐：“痛不痛？”

　　他动作轻，顾斐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卓屿在他伤处按了按，手指移到某个位置时顾斐明显倒吸了一口气。

　　“这里？”他又在那处按了按。

　　顾斐忍着开口：“轻、轻点——”

　　卓屿心下已经大概有了判断，他把顾斐的脚搁在自己腿上，转头到旁边的背包里翻找一阵，拿出了一个有些眼熟的棕色小瓶子。

　　“应该是脚踝骨有点错位了，不严重，但是得正回来，否则等到下山时间拖长了恐怕不好办，你忍一忍。”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抬眼看了看顾斐，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顾斐到现在还有点晕乎乎的脑袋里理智开始慢慢回笼，他也知道眼下的情形得马上处理，既然不是骨折，他心也放下了一半，更何况对方是卓屿。

　　他对上卓屿的眼睛，吸了一口气：“你正吧，我忍得住。”

　　卓屿不再多说，从药油瓶里到了几滴棕黄的液体在掌心，搓热，然后捧起顾斐的脚踝，两只手一上一下，先是托着他受伤的那处地方缓缓揉按。

　　就在顾斐觉得脚踝的皮肤开始慢慢发热的时候，卓屿手上微微一用力，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咔啪”，顾斐觉得有一阵刺骨的痛感袭来，忍不住就把脚往回一缩。

　　卓屿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动作，扣住他的脚背没让他动，手上依旧在正骨的地方缓缓揉按。

　　顾斐被那一阵激出了一头冷汗，然而不得不承认卓屿的手法确实好，忍过第一阵疼之后，他慢慢觉得痛感不那么明显了。虽然脚踝依旧肿得像馒头，但从卓屿舒展的眉头看，大问题已经解决了。

　　“这……顾斐的脚可怎么接着往下走……”徐科在一边有些犯愁。

　　卓屿脸上倒是不见什么难色，他又往手上倒了些药油给顾斐按了一阵，然后把他的羊毛袜子仔仔细细套上，只是鞋是无论如何也穿不上了。

　　他神色自若地走到顾斐面前，转身半蹲下去：“上来吧。”

　　顾斐一愣：“啊？”

　　卓屿道：“走出沼泽你可以骑驯鹿，我们绕路回营地。现在这一段路不好走，驯鹿很久没驼人，我怕它把你甩下来，还是我背你最安全。”

　　顾斐下意识就摇头：“沼泽本来就难走，你要在前面看路，还要背我，不行。”

　　卓屿转头看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你的脚踝骨才正过来，自己是没办法施力的，你也说了路不好走，徐老师和小陈也没办法扶你，我背你是最便捷的办法。”

　　顾斐瞪着他没说话。

　　卓屿朝他眨了眨眼：“上来吧。”

　　顾斐知道卓屿说的确实是事实，瞪眼看了他半晌，没办法，最终把鞋子系在自己背包上，屈膝环住了卓屿的脖子。

　　徐科把卓屿扔在一边的背包捡起来自己背上，牵过顾斐的那头驯鹿，和陈铮往旁边让开路。

　　卓屿慢慢直起腰站起来，把顾斐往上托了托，温声道：“抱紧了。”

　　小满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等着，看到顾斐这个样子也没多问，只是把卓屿那头驯鹿牵过来，领头走到了前面。

　　好在这片塔头沼泽不大，这时他们已经走过了一半，小满之前也来过几次，虽然路没有卓屿熟，但也问题不大。

　　顾斐一开始绷紧了身子，生怕压到卓屿或者影响他走路，加上心里多少有点自责，简直恨不得连呼吸都放轻一点，不想加重卓屿的负担。

　　卓屿往前走了几步就察觉到身上人不太对劲，他停下来侧过头，半开玩笑道：“你怎么这么紧张？”

　　顾斐讷讷：“我……那个……我要不还是下来自己走吧，你不好背。”

　　卓屿轻轻笑了一声：“你这点重量不算什么，不用担心我。”

　　“可是……”顾斐还想说什么。

　　卓屿带这些揶揄开口：“这么不放心我啊？怕我把你背摔了？”

　　顾斐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是怕你背着我不好走，原本就很费劲了……都是我不小心……”

　　卓屿打断他：“别自责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现在该解决的不都已经在解决了吗？路难走也就这么一段。你之前不是说过相信我？”

　　顾斐沉默了。

　　卓屿偏了偏头：“嗯？”

　　顾斐只觉得贴着他后背的那颗心在胸腔里跳得低缓又沉稳，眼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酸了一下， 他低声道：“我当然相信你。”

　　卓屿笑笑：“既然相信，那就放松一点，在我背上休息就行了。一切有我。”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