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老老实实地跟过去，只见对方领头的一位银白头发的男士隔着几步远看到他们，笑眯眯地大步上前，和朱瞿交换了一个拥抱。

　　朱瞿拍了拍他的肩：“还想着你们这次行程会不会太紧，没时间过来。”

　　对方调皮地挤了挤眼睛：“行程确实紧，不过听说你的得意门生有作品，而且策划了一个独立的主题，那当然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看看。”

　　朱瞿又同他身后的几个人一一握过手，转身指了指顾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学生，顾斐。这位是海牙皇家艺术学院的斯蒂芬教授，我当年在欧洲交流学习的时候就跟他是好朋友了。”

　　顾斐上前一步伸出手：“您好，斯蒂芬教授。”

　　斯蒂芬眯眼打量了他一圈，伸手同他握了握：“很期待看到你的作品。”

　　朱瞿哈哈一笑：“走吧，我先带你们进去。”

　　等顾斐跟着老头应酬了一圈，好不容易逮到空溜到旁边的休息室喝水，在里面碰到了陈铮。

　　看着对方的脸色不大好，顾斐乐了：“看样子郑教授把你也折腾得不轻。”

　　陈铮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精打采：“还是柳莎聪明，露了个面就溜了，不但躲开这些各种各样的媒体，我刚才听到有人说这个鄂温克姑娘挺神秘。”

　　顾斐笑起来：“柳莎反正只过来交流一年，神秘点没什么不好，说不定还能引出那些人更大的兴趣，你可不一样。”

　　陈铮叹气：“我已经不想出去了。”

　　顾斐想起什么：“刚才我已经听到有人在谈你那幅《冬霭》了，好像好几个画廊都感兴趣。”

　　陈铮眼神里有点厌烦：“也不是什么真正懂艺术的人，让他们争一会儿吧，反正我也不想那么早就签画廊。”

　　顾斐刚想说什么，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开了，一个工作人员探头进来：“谁是顾斐？朱教授急着找人呢。”

　　顾斐站起来：“我是。”

　　工作人员道：“他们在西走廊，朱教授让你马上过去。”

　　陈铮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赶紧的。”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还在展厅里，西走廊那边反而相对比较清静，顾斐一路小跑过去，转过一个拐角便看到朱瞿和先前那位荷兰的教授以及他的同事们站在一扇落地窗前。

　　“教授。”他规规矩矩地过去鞠了一躬。

　　朱瞿摆了摆手，倒是斯蒂芬先开口了。

　　他看着面前这年轻人的目光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客气，而是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我看过你们的分展区，你的照片很不错。如果就专业的眼光来说，我更喜欢你拍的人物，而且我觉得你这次提交上来的那几张人物照片，还有提升的空间。”

　　顾斐一愣，一时没有摸透这位教授的言下之意，微微鞠了一躬：“那些照片都是即兴创作，谢谢教授指出我的不足，我今后会继续努力。”

　　斯蒂芬看了他一眼，转向朱瞿，陡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带出了个这么中规中矩的学生？”

　　朱瞿扶了扶额头：“中规中矩？这小子是在你面前装呢。他平时在我面前可没那么老实。”

　　斯蒂芬看向顾斐：“听说你还‘藏’了一部分照片没交展？”

　　顾斐一时脸热：“也不能算是‘藏’，那些照片我拍的是认识的人，在今天这样展出的场合……我不太想就这么拿出来。”

　　斯蒂芬眨了眨眼，也没多问原因，直截了当道：“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这……”顾斐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看向朱瞿。

　　朱瞿笑笑：“看看当然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无论是投稿还是交展，都得尊重顾斐自己的意思。”

　　斯蒂芬点头，看向顾斐：“那是自然。这样吧，我们下周三就要走，在这之前，你可以尽快整理冲印出一部分，地点就在你们朱教授家吧，我对你的人物照片很感兴趣。”

　　顾斐犹自在发愣，没说话。

　　朱瞿在旁边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斯蒂芬笑眯眯：“也不用太正式，不要做任何后期处理，就把你当时拍摄的心情和故事直接展示就行了。”

　　接着转向朱瞿：“今天收获很大，多亏了你推荐，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这两天可等你们的消息了啊。”

　　——

　　目送着这一行人从西走廊走到外面停车场离开，顾斐还是有点迷茫，他看向朱瞿：“教授，他们为什么想看我的照片啊？”

　　朱瞿看过去，脸上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平时那么灵光，怎么这时候傻了？他是海牙皇家艺术学院的教授，知道意味着什么吗？知道有多少人想进那所学校的摄影系吗？”

　　顾斐有点反应过来了，但还带着些不确定：“可……就算他欣赏我的照片，也不能直接就把我带回去……吧？”

　　朱瞿戳了戳他的脑袋：“你想得美。你知道斯蒂芬的眼光有多刁吗？对你的照片感兴趣，说明他觉得你的照片里有点灵气，是个可塑之才，至于他打的什么主意——那可是个老狐狸。”

　　接着又上下打量了顾斐一眼，目光里有些嫌弃：“早让你送展你就是倔。行了，这里今天也没你什么事了，赶紧给我回去准备你的照片。星期天，也就是后天，中午2点，在我家，准时过来。”

　　顾斐应了一声，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咂摸过来什么，回头：“哎教授，我怎么觉得这是您早就安排好的啊？”

　　朱瞿瞪他：“再给我废话——”

　　顾斐下意识往后缩：“好好好，我这就退下、退下。”

　　虽然还摸不太清原委，但是顾斐也意识到这次对于自己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斯蒂芬说了不用做任何后期处理，他自己原本也不想再在给卓屿拍的那些照片上添加什么，都按照自己拍摄时的所思所想原样冲印出来，星期天中午吃完饭就老老实实地去了朱瞿家。

　　朱瞿家在老北京的胡同里。一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就三间房，院子里有一小畦菜地，靠墙的竹竿上长着番茄藤，旁边搭了一个葡萄架，下面有一方石桌和四个石凳。另一边则是一面花圃，夏天来的时候各色鲜花争奇斗艳。

　　他进门的时候斯蒂芬他们还没到，朱瞿正坐在四合院里晒太阳喝茶，见顾斐进门，抬起眼睛撩了一眼：“自己也知道今天这事重要哈。”

　　顾斐麻溜地挪到老爷子面前：“师父，我错了，之前藏那个照片不是有私心嘛，这次还是要多谢您。”

　　朱瞿不为所动：“外人面前倒是乖乖巧巧喊教授，有事的时候叫师父，没事的时候就是老头儿是吧？”

　　顾斐：“……您可就冤枉我了啊。”

　　朱瞿哼了一声。

　　刚巧他夫人端着一个果盘从屋里出来，看到顾斐，温温柔柔地笑开：“小斐来了啊。”

　　顾斐站直，朝她鞠了一躬：“师娘。”

　　赵霂芩是学音乐出身，目前在中央音乐学院当荣誉教授，有事去上上课，没事就在家伺花弄草。顾斐小时候他妈妈一度想让他报到这位赵老师门下学小提琴，无奈孩子没有任何音乐细胞，最后也就作罢。

　　朱瞿和赵霂芩没有孩子，因为和顾斐家关系好，私底下也把顾斐当半个自己孩子看，说顾斐是两家的“团宠”也不为过。

　　此刻赵霂芩把托盘在石桌上放下，看了朱瞿一眼：“刚在客厅里就听见你在凶他，一把年纪了还口是心非。”

　　朱瞿：“……我没有。”

　　赵霂芩不理他，转向顾斐，笑微微的：“照片带来了吧？介不介意先给我看看？”

　　顾斐点头：“师娘要看那我是求之不得。”

　　说着就把背包里一本相册夹拿了出来，放在石桌上。

　　赵霂芩刚在旁边一个石凳上坐下，朱瞿就站起来：“这凳子那么凉，你坐久了腿又不舒服。我进去给你拿垫子。”

　　赵霂芩抿着唇笑，从凳子上起来，俯身翻开了顾斐的那本相册夹。

　　她平时会看朱瞿学生的作品，有时候也会跟朱瞿一起讨论，虽然说的不多，但往往她的话最一针见血。

　　此刻顾斐坐在旁边看着她慢慢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始终没有说话，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师娘，是不是拍的不好？”

　　赵霂芩沉吟了一秒，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看向顾斐的眼神有点迟疑：“小斐，你和这个 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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