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了，他们满脑子都是双人学习小组的正确打开方式。

　　教室前面书柜上斜斜立着一块小黑板，每天都更新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除了几个不学习的吊车尾，学生们大多进入学习状态，上课经常有犯困的学生主动去教室后面站着听课，课间教室里比之前安静不少，每次都睡倒一大片。

　　林陌也进入备战高考状态，编程相关知识被她安排在周六晚上和周日白天。

　　新一年数学竞赛开始，陆淼不负众望再次进入决赛，代表一中出战。

　　她父母来学校找过几次，都被保安大爷拒之门外。陆淼这半年就躲在学校里，几乎不出校门。

　　她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数学学习本身，如果能拿到保送名额进入全国集训队，就可以彻底摆脱掉原生家庭的束缚。

　　距离周四的运动会还有三天时间，七班开始一年一度的长跑抽签。

　　还有五分钟就要打午睡铃，班级里人比较齐全。

　　体育委员手拿“恶魔之签”，悠悠走到讲台上，笑了笑，发言说：“两年了，大家也都知道，咱班这个体育人才一直有所欠缺。按照惯例，第一项，女子一千五百米有没有人报名？”

　　“没有的话只能继续抽签了哦。”

　　班级里鸦雀无声，有的人都已经伏在桌面上准备睡觉。

　　比如林陌。

　　她坐顾洵后桌，一抬头就看见顾洵在那里低头刷题。

　　林陌有时候午睡睡不着，她会坐起来看一眼时间，经常看见顾同学不睡午觉在看书。

　　下巴垫在自己胳膊上，她另一只胳膊拽了下顾洵校服。

　　男生向后靠，侧头，低声问：“怎么了？”

　　林陌抬眼看他：“你有没有报名三千米。”

　　顾洵说：“报名了。”

　　林陌给他竖起大拇指。

　　如此一来，今年的男子三千米没用抽签，选手一个是顾洵，另外一个空位由体育委员以身作则自己补上。

　　只是在抽签完所有项目之后，他不死心地问：“真没有人要报名三千米？我都跑三年了！你们忍心吗？”

　　“那真是不能再忍心了，毕竟您的臭球鞋也在班级柜子里放了三年。”班花慢声慢调地说。

　　大家都附和，说门面担当说得对。

　　林陌看着教室里的哄笑，蓝白校服和一张张素颜青春的面庞。

　　午睡铃响起。

　　她想，三年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要过去了。

　　.

　　陆淼确定进入奥数国家集训队的那天，南江市飘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这个消息是林陌在办公室听到的。

　　数学学科组的备课主任对赵尹说：“赵老师这名声一下就打出去了，晚上不得请我们吃饭？”

　　赵尹笑笑，摆手说道：“吃饭没问题，不过我还真是没出什么力，陆淼那个努力程度我自己都做不到。”

　　自学大学课程，刷题的草稿纸整整装了两个麻袋。

　　陆淼本来是要把那两个袋子卖废品的，结果她都搬着麻袋下到二楼了，被赵尹拦下，随后这两袋草稿纸就被他留在了办公室。

　　赵尹说：“这么努力的学生可不好找，等你们毕业了，我留着给我下一届学生看。”

　　林陌打趣他：“还有一年时间，老师您已经开始惦记新学生了？”

　　赵尹说：“那需不需要我考个研，然后跟你们一起去大学？”

　　林陌说：“这样也很好啊，很多研究生都是工作两三年重回校园的。”

　　赵尹笑着摇摇头，自顾自说道：“当人民教师也很好，以后等我年纪大了也桃李满天下，你们都带着小烧烤回来看我。”

　　林陌：“……”谁家看老师带小烧烤？

　　这时赵尹纠正她前一句话，语气颇有几分感慨：“你们距离高考可没有一整年时间了。”

　　林陌看向窗外，没有阳光，空中飘着小雪。

　　赵尹拿过一支中性笔，在草稿纸上写下：197天。

　　当倒计时的第一位数字变成1，时间就过得飞快。

　　课间发卷子，去趟厕所一回班级就能看见桌面一堆试卷。

　　一次又一次模考，考的人都麻木。

　　周予宁坐在林陌斜后方，一边整理卷子一边哀嚎：“所以是要在上考场之前把我们考麻了？其实我真的高考也不会紧张的，别这样啊啊啊。”

　　林陌笑了笑，刚要说什么，校花回头看她们俩，“二位知情人士，顾洵到底为什么转班啊？”

　　冯辉在后面冷冷出声：“大高三的还八卦？有这时间不如多做两道题。”

　　校花一身反骨，最受不了这种说教的语气，当场就啧了啧表示不满：“劳逸结合懂不懂？你总考第二你牛逼呗。”

　　冯辉嘶了一声，抬头看她，同时放下笔，打算跟她理论理论她上周物理小考不及格的事情。

　　校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顿时脸往旁边一撇，语气依然不屑：“反正是比我牛逼。”

　　冯辉一噎，连准备好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校花看了眼顾洵的位置，男生不在教室。

　　她直接走到林陌身边，坐在椅子上，凑到林陌身边，问：“我听说，顾洵转班是因为在艺术班混不下去了。”

　　林陌：“你听谁说的？”

　　班花往周围看了看，捂嘴凑到林陌耳边，“我听我艺术班的闺蜜说的，都在传顾洵以前拿的奖还有卖出去的画，都是他父母花钱买的。”

　　“但是他父母不是出意外了吗？”

　　林陌没出声。

　　按照道理来说，顾洵家里的事情不会传到校内才对，因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冯辉肯定听父母说过，再有就是林燚、周予宁和她。

　　她连陆淼都没告诉。

　　“所以呢？”林陌看班花。

　　班花也没有恶意，说到底也是对顾洵情况的关心。

　　几个月相处下来，班里同学都发现顾洵人是真不错，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冷漠，一点不端着架子，日常好说话，有人去向他请教问题时他也会耐心讲解。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装逼的习惯。

　　班花说：“所以有的人说，是他父母没办法给他买奖了，他才转班的。”

　　林陌注意到她话语里的细节，问：“还有其他说法吗？”

　　“有的，说他江郎才尽。”

　　林陌沉默下来。

　　她不想用江郎才尽形容顾洵，即使他曾经亲口对她说、他画不出来了。

　　抬头，看见少年正好从教室前门走进来。

　　校花站起来，继续和林陌说：“反正这些话是传到我这来了，他听没听过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她和顾洵挥挥手打招呼就回到自己座位。

　　现在是十二点二十，午休时间。

　　等他坐下，林陌问：“你去哪里了啊？好像去了很长时间。”

　　顾洵转过来，低声说：“年级主任找我，说学校明年十周年校庆，想让我画一幅画挂在高三艺术班走廊里。”

　　林陌看着他，小声问：“你要画吗？”

　　顾洵：“我当时去找他说调班的时候明确说过我画不出来了。”

　　“那他为什么还找你？”

　　“因为南江美术学院的院长来学校参观，提到了我。”顾洵意有所指说道，“院长是钱成焕的大学同学。”

　　林陌猜测：“他选择这个时间点，其实是为了干扰你备战高考的心态吧。”

　　另外一层原因是，钱成焕被顾洵辞退，圈子里的人对此一定议论纷纷。钱成焕只有把原因推到顾洵身上，他才能继续捞钱，说不定还能借着天才老师之名找到下家。

　　顾洵很浅地笑了下，说：“或许吧。”他也听到了有人说他江郎才尽。

　　而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良久，顾洵说：“我想我可以接受。”

　　接受周围人的讶异、或是审视的目光，以及他们在茶余饭后的谈论、被说天之骄子泯然众人。

　　甚至是来自部分人的幸灾乐祸和言语嘲讽。

　　也是在这一天，第一节 晚自习开始之前，七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西装革履，肃穆庄严，一进教室就开始满屋打量。

　　七班学生都懵了，面面相觑，却在彼此脸上只能看见同样的疑惑。

　　这时他们才觉得，赵老师是很有用的。如果他在，至少他们不会手足无措。

　　西装客迈着步子走向顾洵的方向。

　　顾洵正在写卷子，余光看见有人过来，他停下笔，抬头看过去。

　　穿西装的中年人微笑道：“小洵啊，好几年没见过了。”

　　顾洵站起来，“您好，我们去走廊里说，在教室会打扰同学学习。”

　　中年人笑了两声，笑意有嘲讽的意味。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还躲到文化班来了？”

　　一个躲字，让整句话的性质变得都没之前那样简单。

　　顾洵依旧从容，站在原地，和他对视，不卑不亢说道：“您不必特意来折辱我。”

　　班级里有的学生惊讶到捂嘴，没想到顾洵看起来好脾气，遇事竟然这么刚。

　　中年人又笑了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这远道而来请你画副画，你都不给我面子。”

　　“您可以去找钱老师画。”顾洵已经把话说的太清晰。

　　这份清晰让中年人突然有些后悔。

　　少年不像之前那样做事留三分余地，整个人都好像生出了棱角。

　　中年人也是老油条了，他直接接话说：“你不画总要说说原因吧，是对我有意见啊，还是学业繁忙？”

　　“是因为画不出来了。”顾洵说。

　　在两人对峙的时候，班花跑去办公室找赵尹。

　　所以在赵尹走到班级门口时，听到的就是顾洵那句承认。

　　赵尹是知道顾洵转班真实原因的。

　　赵老师是八卦不假，但是也不是盲目八卦。

　　而林陌在此刻想到他白天那句没说完的话。

　　——“我想我可以接受。”

　　坐在座位上，抬头就是少年坦荡无畏、光风霁月的模样。

　　背景是青春里印象最深刻的教室，书本一摞一摞的堆砌，桌椅被碰撞的没那么整齐。

　　他站在白色灯光下。

　　她心里好像生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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