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上台的时候，台下一众评委都昏昏欲睡了，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听着。

　　他选择的是赫拉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奏鸣曲的第一乐章，时间刚好卡在七分钟结束，只是瑕疵多的难以入耳，不聋的人在后半段都捂上了耳朵。

　　时沐的反应倒是没其他人那么大，只是半眯着眼睛，指尖在桌上打着拍子。

　　表情很放松。

　　一曲演奏完毕，柴俊痞里痞气地靠在琴旁边，好像对结果毫不担心，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时教授，你的意见呢？”

　　其他几位教授已经完成了讨论，见时沐一直没说话，就稍微提醒一下。

　　时沐手掌托着下巴，说了句“就那样吧”，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

　　也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教授们以为她是忘了台上那人的身份，压低了声音提醒她：“时教授，他就是……”

　　“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这是考试，水平不行就是不行，如果对我给出的结果有意见，你们可以和院长提。”时沐回答的很大声，像是故意的。

　　接着又低头翻动打分表，把属于他的那张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连分都不想给他打。

　　时沐的做法完全超出预期，一位年纪稍长的教授站起来：“时教授，你这样的做法恐怕并不合适。”

　　时沐冷着脸，睨了眼说话的人。

　　这是一场肮脏的交易，恐怕柴局长不止联系了她，在场的评委都被他收买了。

　　让人恶心。

　　都到这份上了，时沐也不打算给他们留面子，直接质问他们：“你们坐在这里就是替学校选拔人才的，现在却想把配不上学校的人招进来，这就合适吗？”

　　不公平的事年年会发生，可要让她装作看不见，甚至是做帮凶，那简直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更何况她和这个柴局长本身就有仇。

　　时沐字字句句都往肺管子上戳，那四个教授被她说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睛瞪的老大了，就是拿她没办法。

　　时沐又冷笑一声：“我在琴键上撒一把米，鸡都弹的比他好。”

　　“你说什么？”

　　柴俊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听到这话，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更是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琴键上，发出巨大的噪声。

　　然后一步跨下舞台，扬起拳头，照着时沐脸上就挥过去。

　　他还是用了几分力气的，时沐躲不开，脸被打的歪向一边，身子晃了晃，扶着桌子才没摔倒。

　　“哎哎哎，别打人啊！”

　　教授们虽然心里不爽，但也不能真的放任他打人，更别说打的还是时沐，这要造成点不好的影响，那可是要上新闻的程度，赶紧七手八脚把他拉开。

　　“你给我等着！”柴俊拳脚乱挥，好不容易被架出去了，还在叫嚷着，声音一直在走廊里回荡。

　　时沐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舌尖抵了抵右颊，尝到一股子血腥味，保不齐嘴里还在流血。

　　说真的，到底是谁倒霉啊？

　　她没敢再碰肿痛的脸颊，开门出去。

　　==

　　学校就这么大，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会闹得众人皆知。

　　时沐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不过都是善意的，还带着些怜悯。

　　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微肿的脸。

　　那个柴俊，大概是考不上好大学临时决定转修艺术，仗着小时候学钢琴考过级，冬招前找了个音大的老师特训，就这么上来丢人现眼。

　　倒霉？其实那几个学生说的也没错。

　　要是往年他爹塞点钱没准他就过了，只是今年他倒霉，遇上自己。

　　她不是没收到过礼金，不过都原封不动退回去了，不像另外几个。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料到这臭小子气量这么小，还动手打人。

　　不过这样一来，他那个局长爹应该会亲自出面了。

　　“老时，你太牛了！”

　　时沐正夹着一块糖醋排骨要往嘴里送，忽然有人拍了她一下，没夹住，肉直接掉桌上去了。

　　她抬头，阴着脸：“就非得在我吃饭的时候……”

　　看着在桌上滚出一道酱汁痕迹的糖醋排骨，时沐的心情瞬间就不那么美丽了，甚至还有点想打人。

　　费玉琛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我听说了，今天早上你——”

　　“不是早上，就刚刚。”

　　“行，刚刚你面无表情的就把那个太子爷给怼了，帅炸了好吗！”费玉琛打开手机给她看音大的论坛，“学生都给你盖高楼了。”

　　费玉琛是时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两人原先都是钢琴系的学生，只是她中途转了专业，毕业后继承了家里的网络科技公司。

　　音大和她们家公司一直有合作，论坛的服务器就是她家建的，听说最近还在开发什么社交软件。

　　她说的“盖楼”就是学生们发的话题贴，一进去就被到处乱飞的裤子给绊到了，全都是对时沐赤.裸.裸的表白，看得她人都傻了。

　　“拿走，不看。”

　　“我说，怎么这跟你表白的都是小妹妹呢，你属雌铁啊？”费玉琛还是老样子，看着人模人样，但衬衣最顶上两颗扣子敞着，配着一头红发狂野又性感。

　　只可惜长了张老不正经的嘴。

　　“我对师生恋没兴趣。”时沐不想听她这张破嘴叭叭，端着餐盘挪远了点。

　　费玉琛盯着她看了两秒：“你的脸……”

　　时沐摇摇头，不知道是在说没事还是在说不用管她。

　　费玉琛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而是为了音大的元旦晚会。

　　每年年末，除去冬招外，音大最隆重的项目就是元旦晚会，而今年晚会的彩排刚好在今天下午。

　　吃完饭后两人一块儿去了排练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

　　费玉琛不用上台演出，但作为晚会的总监制，要负责把控节目还有联系人员什么的，事多又麻烦。

　　她想甩手不干，但她老妈和院长又是好朋友，知道了怕是能把她皮给扒了。

　　时沐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她跑来跑去，中午吃饭时候的那点不愉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晚会的压轴节目是小提琴和钢琴的独奏，但是之前商量好的小提琴手今天却忽然有事来不了。

　　真是临门一脚扯着裆。

　　费玉琛气得骂了两句，但骂完之后又开始犯愁，不过在看到某人后，灵光一闪。

　　等时沐排练完了，她立马凑过去：“老时，你有没有认识的小提琴手？”

　　“没有。”

　　“怎么没有，就那个谁，我叫她来你不介意吧？”

　　“谁？”时沐懒得跟她打哑谜，“说名字。”

　　费玉琛想了想，这个节骨眼上就破罐子破摔了：“桑柠月啊，你没意见我就给她打电话了。”

　　听到这个名字，时沐许久没出声，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时沐？”

　　时沐回神：“我能有什么意见，叫呗……”

　　反正等人来了，她假装看不见就是了。

　　因为缺人，排练不得不暂停，费玉琛看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撺掇时沐上去弹个曲子给大家解闷。

　　时沐的演奏会票价炒得很高，而且经常是一票难求。

　　大家面对着这么一个世界级钢琴家还是有压力的，更别说她看着就不好惹，起先都说算了算了，但费玉琛勇的一比，就差直接把时沐推到台上，强迫她表演了。

　　大家一看这架势，也跟着起哄，反正要是惹得时沐不高兴了，也不是自己遭殃。

　　时沐被闹得头疼，无奈地看着她：“有你这么坑朋友的么？”

　　“哪是坑啊，这叫让你散发魅力，快去快去。”

　　费玉琛摆着手催促她，时沐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被赶鸭子上架坐到了琴凳上。

　　时沐挽起袖子，把手表摘了收到口袋里。表带倒是崭新的，就是表盘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细碎划痕，看着有些年头了。

　　手指轻轻落下，碰到琴键的瞬间，仿佛形成了肌肉记忆，乐句自然而然就流淌出来。

　　弹到后半段，琴声有一瞬的间歇，时沐闭着眼，微扬着头，重重按下和弦，撞出激昂却又苦涩的奏鸣。

　　“牛逼……不愧是专业的，弹得真好。”

　　“这免费听，赚了呀。”

　　大家都被她抓耳的演奏吸引，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排练厅的门开了又关，一道身影伴着光钻进来，又慢慢挪到台前。

　　女人的肩头还沾着雪花，侧脸在排练厅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更加柔和。

　　大概是跑来的，她面色微红，小心又克制地喘着气，生怕惊扰了正在演奏的人一般。

　　不过很快她的呼吸就变得平缓，静静望着台上演奏的人，有些痴迷，又有些许贪恋。

　　不多久，一曲奏完，时沐从琴凳上起身，习惯性扶着琴向台下鞠了一躬。

　　台下的人还傻愣着，没受过这种礼数，直到有人带头才开始稀稀拉拉地鼓掌。

　　他们都是搞音乐的，耳朵灵得很，当然听得出时沐弹得堪称完美，细节处理也很到位。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她流露的悲伤。

　　女钢琴家本来就少，稍微长得好看一点，靠着营销也能很出名，但很显然，时沐跟她们不是一路人。

　　这倒是让他们挺佩服的，拍手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几分。

　　时沐没他们想的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顺利弹完一曲，接着缓缓起身，目光猝不及防和面前那人的撞在了一起。

　　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琴边的手不断用力收紧。

　　心脏都漏跳一拍。

　　“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女人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嘴角微扬，“好久不见了，时沐。”

　　时沐愣神，卡在嘴边的名字就这么滑了出来：

　　“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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