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著看了他一眼：“跟你自然是要谈钱, 不然，你还想我跟你谈些什么？”

　　姒孟白静静看着她, 没有说话，二人对视沉默片刻, 姜严著站起来说道：“好了，你再歇歇吧, 我还有事要办, 得去准备准备。”

　　他忙问道：“这次的事, 是不是影响了我们跟波斯的谈判。”

　　她冷笑道：“当然有影响，他吐火罗在波斯外使驿馆劫走我的人，波斯国也休想逃脱干系。等天大亮了，我就要去趟总督府，大闹一场。”

　　**

　　波斯国的总督府，每日都要等总督大人做完早拜，才打开大门，应对这一天的内外各项事务。

　　这日早上，几个执事人连同管家，正准备开门，想着门口必已有办事人在此等候了。

　　却没想到，刚拿下门栓，那大门就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几日前曾来拜访的那位东方使臣，依旧穿着那件官袍，脸上却不见了前日的文质彬彬，此刻换上满面煞气，恶狠狠地说道：“叫你们总督老儿出来，我有话说。”

　　那管家一见势头不妙，忙好言好语走上前来招呼，并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到门口去，叫今日等办事的人先散了，晚些再来，复又把大门紧闭。

　　那管家原是个人精，本也知道前几日有吐火罗人劫走了他们的人，在姜严著叫人来报的时候，总督府还派了百十余兵前去协助找人，也算是仁至义尽。

　　所以他此刻只是笑眯眯地对姜严著说道：“大使请息怒，这祸事是吐火罗肆意妄为闯下的，与我总督何干呐？”

　　姜严著斜眼看着他，冷笑道：“吐火罗向你波斯称臣，人又是在你波斯驿馆被劫走的，怎么与你总督无干？你不管好自家的狗，咬了我，我自然要找你算账。”

　　她的话语里虽怒气冲天，但这番话倒使波斯人听了有些舒坦。

　　因吐火罗原来是向波斯称臣，只是这些年生出许多不臣之心，屡屡冒犯，使波斯大为不快。

　　但姜严著作为东方使臣，说出这番话来，说明在东方人眼里，吐火罗还是他波斯的附属国，这却是在无形之中笼络了他们。

　　总督在里面也听到了她们在外间的争论之声，遂命执事人请她们进去。

　　进到会客室，姜严著也不等相让，兀自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仍旧是满面怒容。

　　那总督见她这样失礼也不恼，笑呵呵地走来她对面坐下，身边跟着的仍是上次那位翻译。

　　姜严著看了他们一眼，冷冷说道：“不知总督打的什么算盘，我们诚心来谈合作，却叫我们受这样大委屈。若贵国都是这样做事的，我看这商路不开也罢。”

　　那总督亲自拿起茶壶来，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商路自然是要开的，国王陛下都已批准了。至于吐火罗嘛，这些年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件事，我自然会给大使一个满意的交代。”

　　“什么样的交代？”

　　“让吐火罗再也无暇滋扰贵朝。”

　　姜严著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示意翻译去将书案上的一封文书拿来，递给姜严著，说道：“这是我们陛下昨日才盖了玺的国书，要请大使带回去，若贵朝皇帝应允，我们便可以联手正式打开商路。现在北面的商路，路远且难走，其实可以向南拓宽，我们会让吐火罗在境内让出一条路来，以吐火罗边境为界，东面由贵朝修建，西面由我们波斯来建。”

　　她细细看了一回这国书，一侧是波斯文，另一侧已翻译好了汉文，内中写明了波斯与大齐开通商路，共享商利的意愿，并列明了波斯这边计划通商的物品，市价和关税，以及计划的通商路线，看着倒是诚意满满。

　　姜严著看完将国书收好，又问道：“不知方才总督所说‘让吐火罗无暇滋扰’，要怎样做到？”

　　那总督喝了一口茶，摸摸胡子，说道：“这本该是不应泄露的军情，但为让大使放心，我告诉大使也无妨。我们军队下月初会开拔，到其都城附近敲打一番，令其收回东侧驻军。更多的，我也不便细说，请大使见谅。”

　　她听后心中满意，但面上并未表露，只站起来说道：“我会将此国书带回给大都护，再上报给陛下，吐火罗的事情，就有劳总督费心了。”

　　说罢便拱手告辞，总督忙命管家送她出门。

　　出了总督府，她低头微笑，心里有些不厚道的想着，幸亏这次姒孟白被劫，让她所谋之事更近了一步，如今已有八分成了。

　　第二日，姜严著便吩咐知意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碎叶镇，又令驿馆官去报总督府告辞。

　　总督府还来人挽留了一番，说明晚总督还要设宴送行，被姜严著一口谢绝，只说要尽快回去复命，以便促成商路开通云云。

　　对方也并未十分苦留，又命人送来两大车波斯特产，请她们带回去。

　　这日下午，姜严著见东西已收拾停当，便带使团离开了波斯都城。走了几日，到波斯与吐火罗边界，与在这里等候的妘华广汇合。

　　原来她出来时就秘密吩咐了姚章青，派妘华广带一个营远远跟在后面，等她们进入波斯边境后，便停留在三国交界处，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这次姒孟白被劫时，这支队伍便派上了用场，当时姜严著一纸飞书传来，妘华广不到半天就抵达了扣押姒孟白的那个吐火罗边境小城。

　　姜严著也是汇合之后，才听妘华广细细汇报，原来那大胡子是吐火罗上将军死对头的一个亲信，这回吃她射杀，倒是让吐火罗上将军十分高兴。

　　她在马上听了心想，这吐火罗来日必然还有许多内乱要爆发，但口上并没说什么。

　　这次出来也有两个多月了，她更关心碎叶镇如今的境况，早已是归心似箭。

　　她令妘华广及其军队带着波斯送的两车物品和她们自己的行李，在后面慢慢走，还有姒孟白手伤未愈，也独自坐了辆车跟在后面。

　　她则带着知意一路快马疾驰，先行回到了碎叶镇。

　　姚章青知道她回来，大开城门，所有千户及以上将领全部跟着她一起出城来迎。

　　姜严著一见众人，个个英姿勃发，可知这段时间城内境况很好，也十分高兴。

　　她一见姚章青便拉着她笑道：“一别两月，眼见你是清减了，可知是十分辛苦。”众人在城外寒暄了几句，便簇拥着姜严著进了城。

　　她一回来也没休息，先去了趟校场，因姚章青先前派了人和她说过，到蜀中和燕北采买的披甲都已到了。

　　如今千户及以上将领每人一套明光甲，下面百户是山文甲，还有几个前锋营的战士也都有皮甲和布背甲，整个陇右军现在披甲率到了五成。

　　还有在陇右道各县征的新兵也都到了，共两万人，现在碎叶镇及下属边境将士，人数到了七万。

　　姚章青陪同她到校场看了一回，果然士兵半数披甲，人看着比以前多了不少，且个个精神饱满。

　　从丰乐钱庄贷来的钱，也有一部分用在了军粮上，现在军营后面已辟出了一块草地，养了百十头猪羊，每日伙房营也能宰杀几头，比从前只有饼和肉干丰富了许多。

　　姜严著四处看了半日，每到一处都连连点头：“好！好！”最后只留了姚章青和姞项玉二人，回到营房内细谈。

　　她们在营房内又聊了许久各营的事务，姜严著也向她二人讲了讲这次去波斯的成果。

　　姚章青见她虽兴致颇高，但想到她一连数日快马赶路，必然疲惫，便催她早些休息，其余事明日再说。

　　又过了半月，妘华广带着的众人才回到碎叶镇，姜严著便令副使将那两车波斯特产直接送往龟兹，连同那封国书一起，交给姚苏锦。

　　几日后，姜严著派去边境的斥候回来报说：“波斯军队正在东部集结。”

　　是时候了，她点了点头，让那斥候悄悄派细作到吐火罗境内，想办法将她写好的一封手书递给吐火罗上将军，事成再回来复命。

　　随后又让亲兵把姚章青和姞项玉请来，对她们说道：“去点五万兵马，把从前的疏勒镇给我沿边境线重兵围起，让披甲的将士都站在前面。”

　　她的指令，若不解释，这二人也从不问缘由，得令转身就去点兵。

　　等将士已在碎叶镇与从前的疏勒镇边境驻扎好，留姞项玉在前线盯着，姚章青回来复命，问道：“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姜严著在营房内，盯着面前的地图：“接下来，就是等。”

　　“等什么？”

　　她转过头来笑看姚章青：“等吐火罗派人前来与我议和，若发现使臣团，第一时间带来见我。”

　　果然不出三日，吐火罗有一使团到达了碎叶镇边境，被姚章青派人请来见姜严著。

　　她请吐火罗使臣在议事厅内坐了，开门见山地说道：“只要吐火罗将疏勒镇原样归还，我即刻派人替你摆平波斯。”

　　她见那使臣没说话，又道：“波斯国的军队已经跨过了边境线，不日即可兵临吐火罗都城。贵国已没有力量回援疏勒，左右我是要收回这块地方，若不依我，我就派兵去打，不过费些力气。若依我，免你竟内伤亡，还可以得我之助力，免被波斯灭国，不划算么？”

　　那使臣说道：“听闻将军上月曾去往波斯，焉知这次波斯不是佯攻，以助将军夺取疏勒？”

　　姜严著哈哈一笑：“波斯这次攻打吐火罗，可能系真，亦可能系假。只是贵国敢拿都城冒险，跟我赌这一把，分兵出来守疏勒镇么？”

　　那使臣低头想了半晌，苦笑道：“将军这一手阳谋，玩得可真是漂亮。”

　　“大使谬赞，我所要的，信中已同你家上将军说得十分明白，还我完整的疏勒镇，我帮你劝退波斯，再无其他可商量的余地。”

　　那使臣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我明白了。”

　　因事态紧急，姜严著也没有留那使臣过夜，当日便送他出了碎叶镇，只说：“我等着大使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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