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来，龙女模样大变，她甚至没认出来。

　　房间倒是收拾的整洁干净了，龙女窝在床铺里，瘦的仿佛一具干尸。实际食物每天都会送来，她却总觉得森峤要害她，不怎么敢吃，实在饿极了才吃几口吊着命。

　　她以为森峤和远夏城的奥斯克鲁该是一伙的，知道了风的身份，一定会严刑拷打，没料到只有她被严刑拷打，且类蛇人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如同看一具尸体，令她夜夜恶梦，意识都糊涂起来。

　　她亲眼见到森峤扬起巨大的尾巴，倒刺在自己眼珠子前——也就几寸的距离悬着，再前进一点，就能刺穿她的眼球。她甚至能感到那倒刺刮到睫毛的感觉，几次吓得要尿了，哭得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求饶。

　　她有勇气去报复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可到了这一步，却承担不了后果。

　　她实在怕极了，若是死的干脆也就算了，如今这样吊着她的命，只是令她煎熬。

　　听到动静，龙女在被子里发抖，风拉开她的被子，看见她形销骨立的模样，脸颊都凹了下去，双眼茫然空洞地看来，不由皱眉。不明白森峤到底做了些什么，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受什么伤。

　　她背对着监控，离龙女很近，仿佛只是在探病。手指在床沿轻敲：森峤这些天都问了你什么？

　　龙女哆嗦地看她，意识涣散。

　　风凑得更近了，嘴唇离龙女的鼻尖也就几寸距离，手指在对方脸上敲打：说话。

　　龙女沙哑道：“只、只是关于奸细的问题。”

　　风：都问了什么，只管说来。

　　龙女只好逻辑不清，颠三倒四的将森峤的问题都说了一遍，又陷入了沉默。

　　风：只有这些？

　　龙女：“还问过你的事。”

　　风眉头一挑。

　　“问知不知道你进组织前的事，你是在哪个集中区长大的，还有没有家人。”

　　风脸色冷冷的，微微扬起下巴：你怎么回答？

　　龙女摇头：“我本来就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风冷哼，心里某根弦动了动，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敲打着：下次你可以告诉他，我出生的集中区已经没了。

　　龙女一愣。

　　风：五岁左右我的父母抛弃我离开，我被邻居奶奶收养，后来邻居奶奶死了，我在进入星辰前……

　　风顿了顿，缓慢敲打着：进入星辰前，遇到了集中区大清理。侥幸活下来，被星辰的成员救了，就此进入了星辰。

　　龙女为难地翻译着，好不容易听懂了，茫然：“你父母为什么抛弃你？”

　　风：在集中区，这需要理由？

　　“可是，”龙女十分疼爱孩子，无法理解，“可是要抛弃，为什么早不抛弃晚不抛弃，偏偏你都那么大了？已经养活的孩子，多么难得……”

　　风冷冷的：这不关你的事。

　　龙女执着道：“不，我不相信。没有这样的父母，你骗我，你是想骗取我的同情心，你有什么目的？”

　　风讥嘲：我需要你的同情？

　　龙女摇头：“若是我，已经养大的孩子，无论如何不会丢弃的。”

　　她又悲从中来，哭泣道：“我的孩子……我好想我的孩子……”

　　风坐在轮椅上，许久没说话。

　　龙女无法理解她，她也无法理解龙女的“母爱”。无论怎么听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但隐隐的，她又生出一些羡慕，一个无论犯下多大的错也要保护孩子的母亲，令她羡慕。

　　她终于道出了内心的秘密，不知是为了毁掉龙女对“为人父母”的执念，还是为了再次告诫自己。她敲打着，一字一句，明明没有声音，落在龙女耳中却又如雷鸣般轰鸣。

　　风：我的父母也是星辰的成员。

　　龙女一愣。

　　风：他们为了任务丢下了我。对他们来说，任务比一切都重要，他们是要光复“人类”之命的英雄，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有着崇高的自豪和骄傲。

　　龙女呆呆地看着她。

　　龙女大概是意识太模糊了，昏了头，所以总觉得自己听到了风的声音。

　　那似乎是四五岁的小女孩的声音，奶呼呼的，却又平静而毫无希望地道：他们为了理想，抛弃了我，不顾我的死活。对他们来说，无数同胞受难，而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们的理想发着光，发着热，令他们为自己的牺牲和付出感到无可替代的感动和自傲，后来我阴错阳差进了星辰，打听过他们的去向，却是在抛下我后不出一年就死在了任务里。

　　多么讽刺啊。

　　甚至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姓名，不知他们从哪儿来，也不知他们为此付出牺牲过什么。

　　星辰里牺牲的欧姆太多了，他们想要赎回自己“人类”的名字，却无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无名碑在基地里有一大片，我想要找，却找不到他们。

　　每一个成员说起牺牲的前辈，总是严肃、真诚而充满敬佩，他们总是热泪盈眶，却从不记得他们叫什么，都做了什么，在什么日子离开，那一天是春暖花开，还是风雨凄凄。

　　我觉得滑稽。

　　我没法打从心底原谅，也没法敬佩。我只觉得滑稽。

　　龙女看着风，却又看不清风的神情。

　　她像是在风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从四五岁到八岁，从战战兢兢到冷漠无情。她进了组织，却从不为“人类”而抗争，她无所谓地活着，哪天死了也没关系。

　　她没有在乎的东西，所以那天举起斧子砍在自己丈夫身上时，那张脸跟死神没有区别。

　　龙女几次张口，说不出话来，她本就虚弱，最终在无数念头的轮番刺激下晕了过去。

　　风倒是第一次跟人提起这些，虽然牛顿、端午他们早就心知肚明，但这是她主动跟旁人提起。

　　她想借龙女的口，将自己的一切告知森峤，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大概是她永远不可能亲自告诉森峤这些，在奥斯克鲁面前显露可怜和脆弱，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也或许是她知道了关于森峤的许多事，森峤从未表现出过遮掩，总是大大方方的，当她知道森峤在打听自己时，便也生出了坦诚的念头。

　　风在龙女的病房里待了许久，她本还想问问关于“深”的事，龙女却犹如死了般，怎么样都不醒。

　　她只得暂且离开，闲得无事，便又去餐厅吃了顿饭。

　　餐厅里没什么人——毕竟狗猫兔子鸟并不需要来餐厅用餐，而大部分的主人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只是偶尔抽空来看看。

　　餐厅空荡荡的，最近接待最多的客人大概就是森峤和风。

　　风坐在轮椅上，慢条斯理的吃着饭，突然觉得很寂寞。

　　--------------------

　　加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